第四十六章 误打误撞（1 / 1）

(\u3000\u3000同为降臣，钱俶不战而降，李煜力战而降，两人遭遇也就有着天壤之别。\u3000\u3000钱俶生前获得赵光义完全信任，吴越钱家得以融入赵宋官场。\u3000\u3000李煜惊惧而亡，南唐李家则饱受欺凌，始终战战兢兢，出家为僧是少有能保全的方式之一。\u3000\u3000二十年白云苍狗，懵懂少年先落发、后从蕃，如今已为译经高僧，半官半释，总算有了立足之地，且能独当一面，专证梵文。\u3000\u3000与生俱来的血脉却挥之不去，一再惹来有心人注意，或猎奇，或另有所图。\u3000\u3000赵元俨也是其中之一，先是送来几本经书，又经非官方渠道传话，想为近日微恙的李太后祈福。\u3000\u3000每三年一次的冬至南郊大祀在即，按惯例会大赦天下、大封宗亲、犒赏诸军、加恩文武百官及黎庶。\u3000\u3000郑守均、施护有理由相信，赵元俨另有用心，避而不见为上，最起码也得拖到郊祀以后。\u3000\u3000赵元俨却不按常理出牌，遭拒次日便遣人来告，近来脾胃失调，想试试传法院厨子斋饭。逼得郑守均和施护不仅客居开宝寺，还要加上闭关参悟这种拙劣借口。\u3000\u3000恰恰此时，刘纬一头撞了上来。童子进士，当红祥瑞，诗、词、策、论样样出彩，弄的宰臣、枢密灰头土脸，硬逼种放自辞归隐，背后是宋太初、石保兴这样的庞然大物，和南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，还跟皇城司第三指挥马翰纠缠不清。\u3000\u3000赵元俨最怕什么？\u3000\u3000当然最怕成为焦点。\u3000\u3000大名鼎鼎的“二十八太保”同新科童子进士相遇，必是人间一段佳话。\u3000\u3000可这祥瑞十年之后，方能登堂入室。百官会做何想？二十八太保未雨绸缪？预建班底？再演兄终弟及旧事？\u3000\u3000郑守均千算万算，没算到施护能和九岁童子相谈甚欢，还较起了真，拉惟净等僧作陪壮胆。他郑守均原本只是想让赵元俨知难而退，或者是单独撞上刘纬，并不愿传法院显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恶意，万一……赵元俨真能坐上那个位置呢？\u3000\u3000郑守均担心赵元俨不告而来，时刻关注院外，这才发现两皇城司逻卒在附近徘徊。他不敢让赵元俨误会，一弄清原委，便软硬兼施的逼迫逻卒离开，还是没能逃过有心人视线。\u3000\u3000赵元俨刚进开宝寺就得知皇城司逻卒守在译经僧借住的院落外，还是那个从来不嫌事大的马翰麾下。\u3000\u3000赵元俨心惊不已，敢于构陷宰臣向敏中(虽然马翰不断重申只是巧合)，也不差一个天家骨肉，那位刚登基五年，谁知道所谓的仁厚是真是假？又或者……郑守均和马翰勾搭上了？\u3000\u3000赵元俨没敢掉头就走，思来想去，决定去福胜木塔转转，总得给出宫找个由头。\u3000\u3000胜禅院偏偏临时关闭。\u3000\u3000石康孙的地道官话、戴朝宗的江南软语、杨信威的荆湖方言、素娘的西南蜀音此起彼伏，仿佛置身勾栏瓦肆之中。\u3000\u3000赵元俨年轻气盛，容不下南人、蜀人在家庙肆意谈论风月，默许侍卫强行闯入，痛快尽头是石康孙那张稚嫩面孔。\u3000\u3000两人每年都能碰面，是那种不说话的一面之交。\u3000\u3000赵元俨以天潢贵胄自诩，不大待见纨绔子弟，看见石康孙的那一刻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：“好你个邓守均，竟敢构陷本公！”\u3000\u3000天可怜见，邓守均是真不知道胜禅院会临时关闭、更不知道赵元俨想要借登塔撇清，稀里糊涂的成为幕后黑手，而且有苦难言，这才有惟净变相服软之举。\u3000\u3000刘纬深有感触，起初可怜惟净一表人才却与青灯古佛为伴，现在则为其身世感叹，怜心一起，怒气自消，遂携惟净再上层楼。\u3000\u3000“法师好俊！”刘娇奶声奶气的同胡氏交流，“嫂嫂说是不是？”\u3000\u3000“噗通！”\u3000\u3000惟净失足，半跪在台阶上，若非双手抓着木栏，定会鼻青脸肿。\u3000\u3000“童言无忌，法师担待一二。”刘纬吓了一跳，幸亏走在前面。\u3000\u3000第九层知客僧看不上刘纬那几钱，畏于绯色官袍，还是怏怏下楼规避。\u3000\u3000“童子失礼，先前不知法师出身。”刘纬郑重致歉。\u3000\u3000“奉礼郎言重，贫僧身心俱付我佛，善恶报应，祸福相承，身自当之，无谁代者。”惟净合十回礼。\u3000\u3000“既然如此，何必要来？”刘纬劝僧还俗之心不死。\u3000\u3000“奉礼郎字字珠玑，不亚于佛前行走。”惟净无人时更沉着。\u3000\u3000“佛前行走？”刘纬失笑，“京师内外大小寺庙二百家，香火钱都去了哪？口惠而不实至……童子不喜。”\u3000\u3000惟净无言以对，传法院不是开宝寺，无任何香火可受，支取均有定制，油水根本不存在，偏偏开口就是钱，着实让人为难。\u3000\u3000“显教大师在想什么，童子多多少少明白一点。”刘纬大包大揽，“可能是旁观者清吧，童子亦有万全之道，解传法院当前困境，且永无后患。”\u3000\u3000惟净眼前一亮，荣光焕发，又多出几分俊秀。\u3000\u3000“可是……担这个干系，能得到什么？”刘纬又泼冷水。\u3000\u3000“贫僧只会给慈恩寺带去麻烦。”惟净无比落寞。\u3000\u3000“那不是法师该考虑的问题。”刘纬微微一顿又道，“法师个人去留也不在讨论之列，童子愿和显教大师互通有无，但有前提，清晨已就禅之道费尽唇舌，显教大师以为禅是何物？”\u3000\u3000话题太重，所图甚大。\u3000\u3000“那位以太后有恙为由，吾师避无可避。”惟净简单交代一句，黯然离去。\u3000\u3000刘惟本想着已在第九层，干脆登顶一观，马翰却在这时到了，赖在第四层，死活不肯再上一步。\u3000\u3000下比上更艰难，好一阵叫苦连天之后，一众妇孺在胜禅院借了间房休息。\u3000\u3000东京秋冬风沙较大，帷帽是标准装束，达官贵人出行，通常会用黑纱把整个头部遮的严严实实。\u3000\u3000马翰就这样鬼鬼祟祟的等在第四层，一大一小已成一根线上的蚂蚱，没什么可避讳的，张口就道：“那位可不是景龙门王家，千万别碰。”\u3000\u3000“想长长见识，可惜没碰到。”刘纬简明扼要的叙述同施护之间的瓜葛，连蒙带猜的说了个八九不离十，而后又问，“他为什么想见施护？”\u3000\u3000马翰沉吟道：“年底事多，南郊大祀、承天节、正旦大朝，施护至少还要觐见三次，邓守均管勾僧录司，如今这个时间段很有发言权，甚至能影响百官礼秩……”\u3000\u3000“那位还说李太后有恙，是来祈福的。”刘纬又道。\u3000\u3000“为太后祈福？他？不对！他不是一个人来的！”马翰猛的一个激灵，含糊不清道，“不说这个了，那位清晨出宫，拱宸门的记录却是正午时分补录，掺和不得！”\u3000\u3000刘纬感慨万千：“怎么跟个蜂窝似的……”\u3000\u3000“先帝厚爱诸子，置府于东宫内居，眼下均已成家有嗣。”马翰言语渐不可闻，“官家仁厚，登基六年，从未提过那几位出宫别居一事，也没人提，有想法……在所难免。”\u3000\u3000乘兴而来，败兴而归。\u3000\u3000胡氏置办了些冬衣安抚众人。\u3000\u3000石保兴半路赶来，并没把石康孙偶遇赵元俨一事放在心上，强拉刘纬登船行乐。\u3000\u3000“容小弟更衣。”刘纬无处说理。\u3000\u3000“为兄就是奔这身绯袍来的。”石保兴单手提着刘纬登船，冲一帮为老不尊的花甲勋贵自吹自擂，“九品绯袍，只此一家，刚刚还在开宝寺同显教大师论经半日，尔等速速见礼，小唱(歌伎名角)娘子们，接客啦！”\u3000\u3000一身身翠绿嫣然，鱼贯而出，个个玉面、蛾眉、红唇，俱是二八年华，怀抱箫、笛、琴、瑟等乐器，齐齐万福轻唱：“蓬生麻中，不扶而直，小女子见过奉礼郎。”\u3000\u3000“哪里小了？”有老者笑骂，“在我们面前称妾身，现在成小女子了？这可是本朝祥瑞，亵渎不得！”\u3000\u3000“累诸位兄长久候，纬愧不敢当。”刘纬先同一众老者见礼，连揖数下，而后又面红耳赤的回应一众歌伎，“诸位娘子厚爱，容纬日后再报。”\u3000\u3000歌伎纷纷娇笑回应。\u3000\u3000“择日不如撞日。”\u3000\u3000“郎君莫要嫌弃。”\u3000\u3000“就今日吧。”\u3000\u3000石保兴十分享受刘纬窘状，旁观片刻方道：“诸位娘子放心，我这兄弟只需在温柔乡泡上一泡，文思便能有如泉涌，上好诗词不在话下。”\u3000\u3000“不用泡……”刘纬心如火燎。\u3000\u3000“奏乐！”石保兴猛一挥手，执筷敲向茶杯，老者们击桌、拍腿、敲碗、哼哼唧唧的开始伴奏，歌伎胸前的箫、笛、琴、瑟依次响起。\u3000\u3000“沧海一声笑……”\u3000\u3000放荡不羁的粗犷之音，或顺流而下，或逆流而上，或携惊涛拍两岸。\u3000\u3000豪情入耳，化作超然洒脱，隐有一丝苍凉无奈，令人生出“英雄迟暮、空有抱负”之感。\u3000\u3000刘纬眼中再无那一片片雪白肌肤，深深沉浸在歌声里，时光趁虚而去……\u3000\u3000“啦啦啦……”\u3000\u3000曲终人未散。\u3000\u3000“如何？”石保兴仿佛又是少年时。\u3000\u3000“兄长大才。”刘纬赞叹不已。\u3000\u3000“放屁！”一老者佯作愤然，“读书人花花肠子就是多，什么时候寻花问柳也能称才了？”\u3000\u3000“别听他胡说，几位小唱娘子均是教坊大曲部、法曲部在籍乐工，这位是大曲部部头秦方。”石保兴揽着刘纬肩膀笑道，“兄长我的面子不够看，她们都是慕名而来。”\u3000\u3000“失敬失敬，初至京师，太多失礼不周处，自罚三杯。”刘纬心有余而力不足，一心求醉。\u3000\u3000秦放却在刘纬一杯饮尽后按住酒坛，“奉礼郎年幼，酒易伤身，诸位贵人已见心意。”\u3000\u3000石保兴捋须笑道，“那首把酒祝东风就是秦部头重新作曲，才又多出几分神韵，向来都是依曲填词，词先曲后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。”\u3000\u3000刘纬没敢再客套：“谢秦部头，容纬酝酿一二。”\u3000\u3000“酝酿？是酒喝的少了吧？”一老者笑道，“石兄因疾忌酒，做弟弟的应该代一巡吧？我等爱幼，许你以诗为酒，先干为敬。”\u3000\u3000刘纬招架不住，苦笑着向条案走。\u3000\u3000“小女子字迹尚可，请奉礼郎成全。”抱笛歌伎抢先伏案。\u3000\u3000“先生请。”刘纬索性改口，能在乐工体制内称小唱，不亚于后世国字头艺术家，当的起这个称呼。\u3000\u3000众歌伎笑容淡了不少，感动油然而生，秀眸更添晶莹。\u3000\u3000一干人等暗暗点头之际，言语化墨，白纸黑字渐渐相得益彰。\u3000\u3000“少年不识愁滋味，爱上层楼。爱上层楼，为赋新词强说愁。\u3000\u3000而今识尽愁滋味，欲说还休。欲说还休，却道天凉好个秋。”\u3000\u3000颇为应景，有人拍案叫好，有人细细回味。\u3000\u3000“不算！这不是骂我们为老不尊吗？”一老者啐道，“我们是来凑热闹的，不是来遗臭万年的。”\u3000\u3000“纬自罚一杯。”刘纬深知人老随心所欲。\u3000\u3000这样一来，没人能再按住酒坛，纷纷与管弦共醉。\u3000\u3000酒过三巡，天已黄昏。\u3000\u3000在籍歌伎不得不回教坊各院静候宫中贵人召唤。\u3000\u3000醉意撮合，年少与轻狂终相见，成就凌云志。\u3000\u3000“天接云涛连晓雾，星河欲转千帆舞。\u3000\u3000仿佛梦魂归帝所。\u3000\u3000闻天语，殷勤问我归何处。\u3000\u3000我报路长嗟日暮，学诗谩有惊人句。\u3000\u3000九万里风鹏正举。\u3000\u3000风休住，蓬舟吹取三山去。”\r\n , 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