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5 秦楚联姻（1 / 1）

(\u3000\u3000嬴稷母子终于与楚王相见了。\u3000\u3000但相见的地方，不是在楚王宫正殿，而是在偏殿。偏殿最上方，设两王座，熊槐居左而坐，王座以下又设了几座。\u3000\u3000嬴稷母子走到殿中，一时竟也踌躇了，不知如何落座。如若嬴稷上坐，那芈月必然要坐到下面去。论长幼尊卑，嬴稷断然不能比芈月更显尊贵；如若芈月上坐，嬴稷必然要坐到下面去。这样一来，楚王在上，秦王在下，岂不又辱了嬴稷？\u3000\u3000芈月瞄了一眼，笑道：“多年未见，王兄还这般有趣。”\u3000\u3000熊横假装没有听懂，哈哈一笑道：“是啊，整整二十一年不见了，没想到，月妹子还是这般婀娜妙曼啊。”\u3000\u3000见熊横不提座位的事，芈月眼珠一转，道：“既然二十一年不见了，为何还不许月妹子与王兄亲近？”\u3000\u3000“月妹子这是哪里的话？你我本是同宗，你又认寡人为义兄，岂有不亲近之理？”熊横道。\u3000\u3000芈月指着熊横旁边的空座道：“既然如此，王兄如何连个位置都不舍得给妹子设一个？”\u3000\u3000“诶，哪能呢？”熊横笑道：“这个位置，本来便是与妹子留的啊。”见嬴稷不悦，熊槐又道：“秦王也不必多心。论辈分，寡人还是你舅。今日寡人在此接见二位，绝非论国是，而是论骨肉。这不，寡人都安排在偏殿与二位见面，不就是想少些人打扰？既然论骨肉亲情，外甥你是晚辈，就委屈一下，坐到下面去吧。”\u3000\u3000“你，你……”嬴稷急道。\u3000\u3000“哈哈哈，说得好！”芈月大笑，径直捡起一座，往两个上座中间一放，便坐了下来：“秦王是我儿，楚王是我兄，本宫坐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。待会儿吃酒，本宫还能给我儿夹菜、倒酒不是？当然，本宫也不能忘了王兄，本宫会像待我儿那般待王兄的。”\u3000\u3000熊槐完全没有想到，芈月竟不顾及自己的太后之尊，自己捡了个座位坐下，又巧妙的化解了场上的尴尬，甚至还“仿佛”把熊槐一起给骂了。嬴稷“噗”的一声，差点就笑出声来。熊槐也憋着一口气，脖子上的青筋隐约可见。\u3000\u3000芈月又对嬴稷道：“来，秦王，上座，坐到本宫身边来。”\u3000\u3000嬴稷大摇大摆的走上去，坐下。芈月又指着楚国太子熊横道：“那谁，还不快给本宫搬个铜案来？没案，呆会儿本宫怎吃酒？再说了，本宫面前若没有家什挡着，未免也太显眼了？不知道的，还以为本宫是楚国的太后呢！”\u3000\u3000“你……”熊槐明知芈月拐弯抹角的骂了自己，却也只能认倒霉，吃了个哑巴亏，又指着熊横道：“快，还不去搬？”\u3000\u3000熊横钢牙一咬，又对令尹景鲤斥道：“还不去？”\u3000\u3000“哈哈哈，”嬴稷还是没忍住，笑了出来。他完全没有想到，他的母亲竟然有这等手段。若不是芈月在场，面对这等局面，嬴稷还真不知如何应对。\u3000\u3000待景鲤挺着个大肚子，拖着老迈的脚步，把铜案搬来、安置好，芈月又道：“恭喜王兄，三喜临门！”\u3000\u3000熊槐冷道：“月妹子真是来打趣寡人了？”\u3000\u3000“妹子哪里敢哟？”芈月正言道：“这一喜，是王兄灭了越国。虽说是战国，但能轻易就灭一国者，近十年未曾有之。王兄不愧天下雄主！”\u3000\u3000芈月这么一说，熊槐倒有些得意，方才的愤懑也缓解了些，摆手道：“哈哈哈，时也势也。”\u3000\u3000“这二喜嘛，便是秦楚盟好，楚王又多了一个昆弟之国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熊槐冷哼一声，道：“好说。”\u3000\u3000熊横插话道：“既然盟好，秦太后得有所表示才好。”\u3000\u3000芈月笑道：“那是自然。”\u3000\u3000嬴稷朝殿下一挥手，一众秦卒竟抬来二十口箱子，置于大殿正中。“开。”嬴稷道。旋即，二十口箱子齐齐打开，立时，一道道金光从箱子里迸出，将偌大的宫殿照得透亮。\u3000\u3000“此乃十万金，是本宫的见面礼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熊槐望着那些宝贝，眼睛瞪直了，须臾也舍不得离开。但嘴上，却是轻描淡写一般，道：“好说。”\u3000\u3000芈月又心生一计，道：“本宫还有意将上庸归还王兄，还望王兄慷慨笑纳。”\u3000\u3000还送上一城？不仅熊槐没想到，连嬴稷也万万没有想到。嬴稷正欲说话，却被芈月打断了：“上庸乃本宫封邑，本宫说了算。本宫回到咸阳，楚王便可差人来办理交割。”\u3000\u3000“月妹子豪阔，本王敬你一爵。”说罢，熊槐端起酒爵，一饮而下。喝罢，熊槐道：“这三喜，又是何喜？”\u3000\u3000“惊喜！”芈月笑道。\u3000\u3000“哦？何等惊喜？”熊槐道。\u3000\u3000“天大的惊喜！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天大的惊喜？还不快快说来？”熊槐急道。\u3000\u3000“不急不急，吃完了酒再说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究竟是何物，不能边吃酒边瞧？”熊槐心痒难耐。\u3000\u3000“那东西，是搬不来的。”芈月凑到熊槐耳根前，低声道：“反正啊，是王兄最爱之物。”\u3000\u3000“哦？”熊槐的鱼眼珠子一转，大笑道：“吃酒！吃酒！”\u3000\u3000“既然相谈甚欢，要不，趁两位王上都在，把这盟书也一并签了？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本王正有此意。”嬴稷对着熊槐举爵道：“寡人敬楚王！”\u3000\u3000熊槐呵呵一笑，示意嬴稷放下，道：“寡人年岁已高，不胜酒力。不急不急！”\u3000\u3000嬴稷顿时脸黑，却又无可奈何。他隐隐约约的听见熊横在一旁低声道：“沐猴而冠。”\u3000\u3000这顿酒，足足吃了两个时辰，可熊槐对签订盟书之事，却只字不提。嬴稷好不担忧，万一签不下来，不仅意味着他这个新王的出师不利，还意味着万千生灵将被涂炭。所以，这就吃得也寡淡无味。而再看芈月，仿佛全然忘了自己的使命一般，频频和楚王、楚太子推杯，乐在其中。\u3000\u3000从楚王宫出来，嬴稷道：“母后，我们何时回国？”\u3000\u3000“明日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这盟书，不签了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签。三日后签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母后为何如此笃定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猜的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第二日，芈月和嬴稷便去向楚王辞行，踏上了北上的归途。一路上，嬴稷依旧闷闷不乐，心事重重。而芈月，望着故国山水，竟唱起小曲。咿咿呀呀的，旁人一句都没听懂，但都听出了她的高兴。\u3000\u3000第三日，母子的车驾快要到丹阳，忽然，从背后追来百匹快马，领头的，正是楚国令尹景鲤。景鲤大喊道：“秦王留步，太后留步……”\u3000\u3000嬴稷下令停车。果不其然，景鲤送来的，正是楚王的盟好国书，还代楚王说，愿与秦国永世为好。嬴稷签罢两份，自己留了一份，又下令继续赶路。\u3000\u3000车上，嬴稷不解，母后如何有此神算？如何笃定楚国愿意结盟？\u3000\u3000芈月笑道，不是笃定楚国，而是笃定楚王。芈月道：“楚王亦是人，且是男人。是男人，就必然有男人的弱点。”\u3000\u3000“贪利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是。不全是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好色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是。也不全是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还有甚？好颜面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三样都有。”芈月道：“以上三样，本宫都给了楚王，楚王能不遂意？收了本宫的钱财，占了本宫的封地，又吃了我的酒，玩了我的女人，岂不该遂本宫的意？”\u3000\u3000“您说甚，甚酒与女人的？”嬴稷更不解了。\u3000\u3000芈月这才道来：在入楚之前，她便命人紧急在郢都置了一座大宅子，里面装潢极其豪阔，金银为栋，琉璃为瓦，水银为池，白玉为山，珊瑚为树，满地珍禽走兽，还养了许多的女人。那日在楚王宫吃酒，芈月便偷偷把钥匙给了熊槐，并说，如若楚王愿意结盟，整个宅子的所有东西都归他。\u3000\u3000这不，第二日楚王便溜了进去。\u3000\u3000“活脱脱一个酒池肉林也！想当年，殷纣王也不过如是。”嬴稷感慨道：“稷儿还有一事不解，楚王宫佳丽三千。还有甚女人，能勾起楚王的兴致？”\u3000\u3000“天下美女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秦女？魏女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芈月点了点头。又摇了摇头。\u3000\u3000“燕女、齐女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芈月点了点头。又摇了摇头。\u3000\u3000“还有？”嬴稷惊道。\u3000\u3000“不仅有七国美女，还有越女、义渠女、月氏女……但凡这天下有的，都有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岂不是个百色园？”嬴稷拉长下巴道。\u3000\u3000“王上也想女人了？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母后！”嬴稷斥道：“哪有这般说你王儿的？”\u3000\u3000咸阳宫，芈月面对樗里疾、魏厓、芈戎等一众权臣，开门见山道，当下有一要务，还得诸位叔舅操持。樗里疾等人面面相觑，不明就里。芈月又道，此番与楚结盟，算是稳住了秦国的心腹大患。作为结盟的两个重要内容，一是互派质子，二是公室通婚。芈月笑了笑，道：“王上也快到加冠之年，这成亲之事也不可再拖。”\u3000\u3000话音刚落，嬴稷的屁股一下从王座上弹起，急道：“寡人何时说过要成亲？”\u3000\u3000“自古儿女成婚，都是奉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，还由不得王上做主。”芈月道：“你的父王已不在，此事还得本宫说了算。”\u3000\u3000“母后好不讲理！”嬴稷急道：“寡人不成亲，绝不！”\u3000\u3000“诶——”樗里疾笑道：“孔夫子曰，意诚而后心正，心正而后身修，身修而后家齐，家齐而后国治，国治而后天下平。王上早日成婚，也是为秦国计、天下计。”\u3000\u3000“甭管王上依不依。”芈月道：“这秦楚两国，是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。本宫与楚王说了，他挑选一个知书达礼的公主，这几日便要送到秦国来。不知各位叔舅，可有异议？”\u3000\u3000魏厓笑道：“秦楚通婚乃是传统。在下仔细算过了，自周立国，秦楚公室通婚已十一世、七十四桩。”\u3000\u3000“既是传统，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，便不能在你我手中给废了。这门亲事，老夫赞同。”樗里疾道。\u3000\u3000“在下也无异议。只是这楚国公主尊贵，切不可怠慢，这大婚礼仪当隆重才是。”芈戎道。\u3000\u3000“本宫也是这般想的。”芈月道：“那这样吧，大婚就由王叔总铺排，两位王舅为副。定要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。”\u3000\u3000樗里疾话锋一转，道：“按周礼，大婚之前还是先加冠为好。”\u3000\u3000芈月眉头一皱，没有搭话。\u3000\u3000魏厓道：“嗯，这倒是。不过，周礼云，男子二十冠而……王上尚不及也。”\u3000\u3000“这也要因人而异、因时而异嘛。鲁襄公十二加冠，幽王十三加冠，赵文子加冠也不过十六嘛。”樗里疾道。\u3000\u3000芈月暗忖，樗里疾显然是有备而来。如何应对？\u3000\u3000樗里疾又道：“早两年加冠，王上还可替太后多生几个王孙，岂不更好？”\u3000\u3000“咯咯，王叔好聪慧也！说是为本宫添子孙，不也是为你老嬴家添子孙么？”芈月笑道：“不过，此事不必急在一时。饭要一口一口的吃，事要一件一件的办。先把王上的大婚办了，再办冠礼就是。”\u3000\u3000听芈月这样说，樗里疾也不好再纠缠，只得道：“也好。”\u3000\u3000嬴稷原来不明白，自己为何对楚女没有好感。如今才恍然大悟：他一直认为，所有的楚女都和他母后一般，娇小的身段、窈窕的面容，却藏着一颗霸道蛮横的心脏。比如关于他娶妻这件事，芈月甚至都不跟他透个风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，就直接做成了铁案，而众人异口同声的竟都支持芈月的决定，嬴稷自己竟丝毫没办法反驳。心里即便有一万个不乐意，却也只能象征性的表示反抗：“若非寡人心仪的女人，寡人便不要。从哪儿来的，就自己回哪儿去。”\u3000\u3000“国与国之间的事，容不得你干不干、要不要！”芈月斥道。\u3000\u3000“不要。就是不要。”嬴稷急道：“若是一个丑八怪，就让她跟母后睡去。”\u3000\u3000“哈哈哈！就怕到时候王上舍不得呢。”樗里疾道。\u3000\u3000“再说说第二件事。”芈月道：“互派质子一事，诸位以为，谁合适？”\u3000\u3000关于这件事，众人便没了主张——要不是没想好，想好了也不好说。这毕竟关乎被质者的命运和前程，绝不是件轻易而举之事。见众人低头不语，芈月又道：“王叔以为，大秦派何人去为好？”\u3000\u3000虽说这大秦公子有二三十个，但真正有权势的，也不过几人。若是要将秦楚做成铁盟，非得要派王上身边的有权势的公子去，才能遂了楚王的意。而这些公子中，又以嬴稷的两个弟弟、芈月亲生的公子芾、公子悝为尊。若派公子芾、公子悝质楚，芈月会答应么？念及此，樗里疾犹豫道：“此事还真不好办。要不，两位也议议？”\u3000\u3000魏厓见樗里疾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，也猜出了一二。樗里疾无非是想让他这个当舅舅的亲口说出公子芾、公子悝中其中一个的名字。魏厓笑道：“公室的事，魏厓一个外姓，就不便多言了吧？再说了，这二三十个公子中，一半的人，魏厓都不识呢。”\u3000\u3000“不熟，不熟。”芈戎附和道。\u3000\u3000“是啊，着实棘手呢。”芈月又对嬴稷道：“王上以为如何呢？”\u3000\u3000嬴稷想都不想，脱口而出：“派公子壮去。”\u3000\u3000“那……又换谁来秦？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太子横。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嗯，妥！”魏厓道：“公子壮乃大秦公室之长，位高权重，他去楚国，楚王必定会信我盟楚之决心。”\u3000\u3000“秦国没有太子，而公室之长，便是众公子中最尊贵者。换楚国一个太子，楚王也不会觉得有亏！”芈戎道。\u3000\u3000“那就这样定了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樗里疾本想再说点甚，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。\u3000\u3000这日后，三位嬴稷的叔舅，便开始忙碌起来。樗里疾负责总体方案，比如占筮婚期，算定吉凶，祭祀天地、祖先；照会各国及天子，邀其使节观礼；而婚礼当场，奏甚乐、餐食如何安排，几个楚菜、几个秦菜都要他来铺排。芈戎负责婚礼的护卫，咸阳宫的每一个旮旯角落都出不得一丝差错。魏厓则负责制三书六礼，包括聘书、礼书、迎书，纳采、问名、纳吉、纳征、请期、亲迎等礼节性事务，并时刻保持与楚国的交涉沟通，凡事都要楚王亲自点头才算。\u3000\u3000一日，樗里疾正与芈月说嬴稷婚礼之事，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：“义渠县令还在咸阳，不知当请不当请？”\u3000\u3000“你是说那个野蛮人？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正是！新王即位都一年了，义渠县令也不思回到草原，仍滞留咸阳……太后，怕是不妥吧。”樗里疾道。\u3000\u3000芈月道：“那义渠，本来就是一片苍莽草原，也没啥政事，他回不回的，有何干系？”\u3000\u3000“如果他呆在咸阳，吃吃喝喝、游山玩水倒也罢了。太后有所不知，此人近来动作频繁，日日宴请官吏、结交权贵，且皆以厚利贿之……”魏厓道。\u3000\u3000“哦？”芈月来了兴致道。\u3000\u3000“魏将军所言甚是，太后不得不防。”樗里疾道。\u3000\u3000“那好。”芈月道：“二弟，你这就去跟那野蛮人传个话，就说本宫召见！”\u3000\u3000翌日，义渠县令瞿武入宫。瞿武向嬴稷、芈月行礼后，嬴稷便道，义渠县令入咸阳快一年了，寡人都还未单独召见，实在是有些失礼。不知在咸阳这些日子，县令都做了甚，又见了哪些人？\u3000\u3000瞿武便道，卑职乃闲散之人，见的都是些旧人，不劳王上牵挂。\u3000\u3000嬴稷道，县令曾是草原之主，威震八狄九夷，寡人岂能怠慢？说吧，还有甚事未了，寡人便与县令铺排。\u3000\u3000瞿武毕竟久经沙场，即刻便明白了嬴稷的用意。如若自己不说些什么，嬴稷断然是不放心的。念及此，瞿武道，这些日子以来，他先后拜访了治粟内史、典客大人等。草原之人原本逐草而居，如今秦王不让义渠人随意迁徙，羊羔必然养得少了，义渠人的衣食堪忧。他琢磨着，治粟内史、典客大人一个管粮食，一个管边民，想请二位高抬贵手，给义渠人多拨些粮草供给。\u3000\u3000嬴稷听罢，当场下令：“从今年起，每年给义渠拨付的粮食，由一百万石，增加为一百五十万石。”\u3000\u3000瞿武叩谢道：“我王万年！”\u3000\u3000嬴稷话锋一转，又道：“这粮食，也不是白白送的。要义渠人拿马来换。这样吧，以往义渠每年向寡人进贡马匹一万头，今年起，每年进贡一万两千匹，如何？”\u3000\u3000瞿武暗忖，粮食增了五成，而这马匹才增两成，也是划算的买卖，当即便应承了下来。\u3000\u3000嬴稷又问，“这一年下来，莫非就只见了这两人？如若只是为了粮食，早跟寡人禀报就不是了？”\u3000\u3000瞿武又道：“几日来，在下先后拜访了严君、国尉。”\u3000\u3000嬴稷诧道：“莫非严君与国尉也与县令有旧谊？”\u3000\u3000瞿武道：“八年前，大秦灭义渠国，若不是严君和国尉手下留情，在下恐已不在人世。”\u3000\u3000嬴稷道，如此说来，严君与国尉对你确有救命之恩，当面致谢也是应该。说到此处，嬴稷话锋又是一转，县令入咸阳近一年了，该见得的人也见得差不多了，不知还有何事烦忧，需要寡人出面的？\u3000\u3000瞿武听得出，嬴稷这是在下逐客令，便道：“在下今日进宫，便是与王上、太后辞行的。只不过，还有一事，还请王上恩准。”\u3000\u3000“何事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义渠归化大秦已有八载。当年被羁押在咸阳的义渠公卿，大多垂垂老矣。敢请王上开恩，将他们都放回草原、了此余生吧？”瞿武道。\u3000\u3000嬴稷这才知道，还有一群义渠的贵胄重臣在咸阳羁押着。年前他登极时，天下大赦，为何就没见樗里疾、甘茂上报过义渠贵胄的名册？樗里疾曾说过，除了杀人越货、奸淫掳掠等十恶不赦之人，皆可赦。既然连义渠贵胄的名字都不提，想必这些人比十恶还恶。那么，瞿武的请求，是不是该不拒绝？\u3000\u3000“这个好说。”芈月插话道：“本宫明日便与廷尉交代，秦王仁慈，隆恩浩荡，把这些人都放了就是。”\u3000\u3000“母后……”嬴稷诧道。\u3000\u3000“谢过王上、太后！”瞿武赶紧拜道：“在下这就回去收拾一番，这几日就起身回义渠。”\u3000\u3000嬴稷大喜，刚想着应承，却被芈月抢了话：“不急！不急这一时。旬日后王上大婚，县令暂且留在咸阳，吃杯喜酒再走不迟。”\u3000\u3000瞿武谢恩后便下了殿。望着瞿武远去的背影，嬴稷不解道：“本来想他早点离开咸阳，免得再生是非。母后为何还把他留下来了？”\u3000\u3000芈月道：“要让他走，只需王上下一道王命，将他逐出咸阳便是实在不行，设计将他诛杀，也不是不能。何须你我母子这般费心？”\u3000\u3000“那就诛了吧。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不可。稷儿登极不久，内患未除，根基不稳，还不是四面树敌之时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此人是放不得，也杀不得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放他出了咸阳，到了草原，倘若再拉拢旧部、重操旧业，岂不成了秦之大患？”芈月道：“再说，杀一人容易，杀千万人就难了。瞿武背后，是千万义渠人。杀了瞿武，义渠人皆反，你我又当如何？”\u3000\u3000“既然母后知道义渠人放不得，为何又要放虎归山、放了那些义渠贵胄？”嬴稷不解道。\u3000\u3000“甚虎啊龙的？不过是群草原蛮夷，顶多是群无头苍蝇。如果没个领头的，断然也成不了事。”芈月道：“打蛇要打七寸，知道否？”\u3000\u3000嬴稷恍然大悟，叹道：“母后的意思是，把瞿武软禁在咸阳？”\u3000\u3000“甚软禁不软禁的，说得也太难听了。”芈月道：“另外，除严君和国尉外，但凡瞿武这一年来所见之人，都要好生查一查，不得有丝毫纰漏。”\u3000\u3000“诺！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015洞房花烛\u3000\u3000整个咸阳城，处处张灯结彩，三丈三尺宽的红毯从咸阳城南门渭阳门，一直铺到了咸阳宫里。红毯两侧，全部种上了三丈高、九寸粗的银杏，银杏上挂满了铜制鎏金的枣子。\u3000\u3000官府与家家户户都发了三串爆竹、三斤酒、一斤肉。第一串是短爆竹，一丈八尺，大婚当日辰时放，嬴稷出城迎亲之时；第二串短爆竹，也是一丈八尺，乃是楚国叶阳公主入城后途经时放；第三串长爆竹，三丈三尺，则是在傍晚酉时三刻放，秦王与叶阳公主交拜时。待秦王大婚毕，家家户户才可吃酒吃肉。\u3000\u3000秦王大婚，但凡是县道正职及以上官员，皆入咸阳朝贺。列国使节纷至，周天子也派了特使来贺。一时间，高车大马挤满了整个咸阳城，所有驿站爆满，房价竟直接涨了五倍，可谓是咸阳一时纸贵。\u3000\u3000如此大的阵仗，秦立国以来从未有过。即便是当年惠文王迎娶魏国公主魏泠，其豪奢也不及其十分之一。\u3000\u3000万众瞩目下，嬴稷和叶阳公主以红巾相牵，来到咸阳宫的大门口。\u3000\u3000嬴稷一脸漠然，仿佛慷慨赴死的武士般，全然没有新婚大喜的模样。\u3000\u3000樗里疾道：“新人受贺！”\u3000\u3000旋即，太乐唱：\u3000\u3000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室家。\u3000\u3000桃之夭夭，有蕡其实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家室。\u3000\u3000桃之夭夭，其叶蓁蓁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家人。\u3000\u3000樗里疾又道：“新人入堂！”\u3000\u3000嬴稷对着叶阳公主一揖，便牵着红巾，请叶阳公主进门。到正殿前，嬴稷又朝叶阳一揖，叶阳这才迈开碎步，缓缓走入。\u3000\u3000樗里疾道：“新人沃盥！”\u3000\u3000寺人和叶阳公主的贴身丫鬟上前，收起新人手中的红巾，又撤掉酒樽上的盖巾，以匜取水三次，注入酒樽中。丫鬟端起酒樽，浇下，替嬴稷洗手；寺人端起酒爵，浇下，替叶阳洗手。在嬴稷和叶阳身下，分别放着两个一尺宽的金盆，以作接水之用。\u3000\u3000樗里疾道：“新人对席！男西女东，阴阳交会。”\u3000\u3000嬴稷又朝叶阳一揖，将其引入筵席，分东西而对坐。\u3000\u3000樗里疾道：“新人同牢！”\u3000\u3000所谓同牢，本是指新婚夫妇共食同一牲畜的肉。但秦楚饮食习惯迥异，秦人喜欢事牛羊肉之类的红肉，而楚人喜欢鱼虾之类的白肉，如何同牢就成了一道难题。好在樗里疾急智，效仿春秋名厨易牙的鱼藏羊肉，反其道而行之，将鱼肉放之羊肉中，再加岩盐、香茅同烤，羊肉酥脆、鱼肉鲜嫩，其味反而更鲜！\u3000\u3000寺人切了块羊肉，丫鬟取了片鱼肉，又分别斟了两樽酒。嬴稷和叶阳先把酒吃了，寺人和丫鬟又将酒樽满上。嬴稷吃了口羊肉，又吃了口酒；叶阳吃了口鱼肉，也吃了口酒。\u3000\u3000樗里疾道：“新人合卺，同甘共苦！”\u3000\u3000寺人和丫鬟又端上两卺，卺以红丝相牵，以卺酌酒。\u3000\u3000那卺，实将匏瓜一分为二，去其瓤；匏本是苦的，用来盛酒，那酒也苦的。新人各饮半卺，然后换卺而尽饮。\u3000\u3000樗里疾道：“八拜天地！”\u3000\u3000嬴稷、叶阳起立，站成一排，共拜天地。\u3000\u3000樗里疾道：“夫妻对拜！”\u3000\u3000嬴稷和叶阳又相对而拜。\u3000\u3000拜罢，丝竹起，太乐唱：\u3000\u3000绸缪束薪，三星在天。今夕何夕，见此良人。子兮子兮，如此良人何！\u3000\u3000绸缪束刍，三星在隅。今夕何夕，见此邂逅。子兮子兮，如此邂逅何！\u3000\u3000绸缪束楚，三星在户。今夕何夕，见此粲者。子兮子兮，如此粲者何！\u3000\u3000见此盛举，樗里疾不禁哈哈一笑，又道：“餕余设袵！”\u3000\u3000旋即，欢呼声鹊起。在寺人和丫鬟的牵引下，新人便朝寝宫走去。只见那寝宫，翠帷停烛，锦帐熏香，处处都洋溢着喜庆。\u3000\u3000“新人合床！”寺人道。\u3000\u3000旋即，叶阳脱下礼服，递给丫鬟；嬴稷也脱下礼服，递给寺人。\u3000\u3000寺人和丫鬟朝新人一揖，便垂首退下。\u3000\u3000偌大的寝宫，便只得嬴稷和叶阳两个人。本来嬴稷就对这桩婚事不悦，便不想多说一句。而那叶阳，本是少女，不免羞涩，也不说话。两人就这样木然的对坐着，一动不动，仿佛两尊雕塑一般。\u3000\u3000就这般枯坐了大约半个时辰，嬴稷也有了倦意，瞅了瞅叶阳，试探道：“要不……”\u3000\u3000刚好叶阳也坐得腰酸背痛，也试探道：“要不……”\u3000\u3000“公主先说。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王上先说。”叶阳道。\u3000\u3000“要不……”两人异口同声道。\u3000\u3000旋即，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尴尬和沉默。嬴稷一时词穷，找不到话说；叶阳又觉得自己抢了夫君的话，失了礼，便也不好再说。\u3000\u3000就这样，两人又木然对坐了半个时辰。终于嬴稷扛不住了，哈欠连连，低声道：“睡吧。”说罢，便往塌上一躺。\u3000\u3000叶阳可着了急，道：“还不快把盖头给取了！”\u3000\u3000“哦。”嬴稷竟然忘了婚礼的最后一项仪式——掀盖头！嬴稷红着脸，双手各执盖头一角，轻轻掀起——\u3000\u3000嬴稷生平见过无数女人。\u3000\u3000山东女子，比如韩魏女子，一般脸稍大而颧高，两眼内双，显得大气；秦国女子，一般颧高鼻长，下颌偏宽，五官偏大，一双丹凤，显得明艳。而这叶阳，从轮廓上来讲，是典型的楚女模样，平颧，内眦，细鼻而小口。\u3000\u3000再仔细看，叶阳的面庞圆润而粉白，佩上周正而纤秀鼻子和嘴唇，仿佛满是花苞半放、花瓣微展时那般。她身上的每一处都这么匀称，好象上天早已规划好的一般——若是分开，便立时觉得少了颜色；一旦合拢，彼此便相互呼应、相互帮衬。她的嘴角，泛起一种浅浅的、淡淡的笑，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线皎白牙齿；她眼帘半开，睫毛微微垂下，仿佛在凝思着什么。无论怎么看，都是一个极有教养的公主应该有的样子。\u3000\u3000嬴稷简直看呆了，半晌，才叹道：“你……”\u3000\u3000几乎同时，叶阳也道：“果然是你！”\u3000\u3000“你见过寡人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岂止见过！”叶阳道：“王兄说，本宫未来夫婿乃一滑稽乞丐。本宫原本不信，没想到一语成谶——秦谷！”\u3000\u3000嬴稷愕然，道：“莫非……你是……”\u3000\u3000叶阳冷哼一声，撇开额上秀发。嬴稷仔细一看，才发现，在叶阳的左额头上，靠近眼角处，有一块细长的隐约可见的伤疤。嬴稷这才想到，当年质燕之时，和那楚国贵公子、当今的楚国太子熊横曾有过冲突，结果嬴稷失利，被逼着钻胯舔尿，情急之下，他将一女子揽入怀中为质，还不小心用匕首划伤了那女子。没想到，这女子，竟然是眼前的叶阳。\u3000\u3000“没想到吧？”叶阳道：“王上有何话想说？”\u3000\u3000“这……”嬴稷强行挤出一道笑容，道：“俗话说，不打不相识，你我总算有缘。”\u3000\u3000“都快三年了，这疤都不曾消。”叶阳道：“说吧，王上打算如何赔偿？”\u3000\u3000“寡人都是你的了，你还想要甚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你，这，一切，本宫都要。”叶阳伸出手指，环指寝宫一圈道：“不许反悔。”说罢，熊叶阳又是一阵笑。\u3000\u3000见此如花笑靥，嬴稷心底的火再也压抑不住，他想立刻、马上将这朵花摘下、据为己有。只见他猛吸了口气，一把将熊叶阳扑倒……\u3000\u3000“干嘛？”熊叶阳推开嬴稷，又直直的坐起来。\u3000\u3000“公主，不，王后，这是为何？”嬴稷不解道。\u3000\u3000“妾身还有一问。”叶阳道。\u3000\u3000“王后且讲。”嬴稷着急道。\u3000\u3000“如若将来再娶她人，王上会否喜新厌旧？”叶阳道。\u3000\u3000“这哪能呢？都是寡人的人，寡人怎会厚此薄彼？”嬴稷说罢，又扑了上去。\u3000\u3000少时，只听见嬴稷一声“哎哟”，熊叶阳又坐起身来。\u3000\u3000嬴稷揉了揉自己的手，埋怨道：“王后这是为何？”\u3000\u3000“如若今后，秦楚两国开战，又将如何待我？”叶阳又问。\u3000\u3000嬴稷气打不出一处来。但转念一想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，只得顺着熊叶阳的心思来，遂道：“国是国，家是家。两国交战，不斩来使。何况你是寡人的王后？寡人定然不会迁怒于你。”\u3000\u3000“此话当真？”叶阳睁圆了那双凤眼道。\u3000\u3000嬴稷一脸真诚的道：“千真万确。”\u3000\u3000叶阳不说话，只是盯着嬴稷。\u3000\u3000嬴稷慌道：“寡人可起誓。”\u3000\u3000“不必了。”叶阳道：“本宫还有一问：若他日我王兄质秦，王上如何待之？”\u3000\u3000叶阳所说的王兄，便是楚太子熊横。按照先前与楚王的盟约，不日熊横便要到咸阳为质。嬴稷曾无数次想过，在自己的地盘，如何羞辱熊横，以报当年质燕之仇。但有些事儿，可以想，却不能说。特别是在新婚王后的面前，更不能说。否则，这一夜的春宵，恐怕是要虚度了。\u3000\u3000念及此，嬴稷道：“以后都是一家人了，哪能呢？”\u3000\u3000“君子一言——”叶阳道。\u3000\u3000“驷马难追。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叶阳满意的点了点头，又笑了起来，默默低下头去。\u3000\u3000那笑容，仿佛出水芙蓉一般，淡雅、干净。\u3000\u3000嬴稷本想又扑过去，可有了前两次的教训，也不敢贸然行事。愣了片刻，试探道：“这……该如何？”\u3000\u3000“傻蛋！”熊叶阳一脸娇羞道。\u3000\u3000“你说甚？你敢骂寡人？”嬴稷双臂一横，仿佛饿虎扑食一般，直扑过去……\u3000\u3000那厢，甘泉宫也张灯结彩，全新布置一番。\u3000\u3000瞿武从秦王的婚礼上下来，又奉诏赴芈月的宴，本是拘谨。然一入甘泉宫，便觉诧异。偌大的宫中，只有三个人，两个侍女，一个太后。殿中设有两案，相比日常宾主之仪，两案之距，却是近了许多。\u3000\u3000芈月的打扮，也与平日不同。平日里，她是端庄威严的太后，珠光宝气，盛气凌人；而今日，竟换上了寝服，秀发朝后简单盘着，竟有几分邻家姐姐的感觉。如此这般，却更显芈月妩媚多姿，一颦一笑，诱惑无以复加。\u3000\u3000瞿武入殿，芈月竟亲自走下来迎接。\u3000\u3000“太后，这……这如何使得？”瞿武诧道。\u3000\u3000“如何使不得？”芈月拉住瞿武的手，便往内走。\u3000\u3000就在两手相握的那一刹，瞿武的心竟咯噔一紧。芈月手竟如脂般细滑柔软，还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味。\u3000\u3000芈月扶着瞿武坐下后，也回归主案，举爵道：“县令乃盖世英雄，芈月早有攀结之意。新朝伊始，宫中也琐事繁多，一时没能抽身。故待今日，方才与君一聚，还请见谅。”\u3000\u3000瞿武举起铜爵，道：“太后日理万机，还惦记着瞿武这个闲散人，老夫甚是感激。”\u3000\u3000但见那芈月，温酒甫一下肚，一片红霞便飘至脸颊，显得更加妩媚。瞿武这才细细端看眼前这位不过三十来岁、风韵犹存的王太后：她不似一般南方女子的娇小，身体丰腴修长；一双椭圆的眼睛，仿佛用晶莹的珐瑯质镶成，却又比珐琅更加水灵和剔透；嘴唇红如樱桃，皓质呈露；天鹅般的颈项下，半露着酥胸，点缀着红宝石项链。远而望之，皎若日升朝霞。迫而察之，灼若芙蕖出水。\u3000\u3000见瞿武发愣，芈月抿嘴笑道：“这酒如何？”\u3000\u3000“酒……回太后话，此酒甘醇，实乃上品，只是有股药味。”瞿武道。\u3000\u3000“大人厉害。此酒却非凡物，乃是太医专门配置，有滋阴补阳之功。”芈月笑答。\u3000\u3000瞿武又举爵：“谢太后抬爱，瞿武敬太后一爵。”\u3000\u3000“干。”芈月道：“今日没有旁人，咱就边喝边叙。”\u3000\u3000“干！”瞿武又吃了一爵。\u3000\u3000芈月擦了擦嘴，道：“本宫有一事，一直耿耿于怀，还想当面问县令。”\u3000\u3000“知无不言。”瞿武道。\u3000\u3000芈月讲起了一段陈年故事：二十多年前，义渠王瞿武上表，归顺大秦。十多年前，五国合纵攻秦，大秦拼死血战，方才得以保全。此战，义渠人趁秦人不备，在北境偷袭大秦。惠文王没辙，又给瞿武送去锦绣千匹、美女百名。没想到，瞿武却不吃这一套，依然掠秦国百姓、夺秦国城池。“如今，你口口声声也称归降，可是真心实意？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瞿武急忙跪下，朗声道：“真心实意，绝无二心。”\u3000\u3000“为何？”芈月冷道。\u3000\u3000“义渠人生在草原，生性耿介、杀伐果敢，唯独信服两样东西。”瞿武道。\u3000\u3000“哪两样？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一是武力。二是德行。”瞿武道。\u3000\u3000“你是说，大秦战胜五国后，派严君和司马错一举灭了义渠国，算是把你给打服了？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是。”瞿武道：“惠文王非但没有赶尽杀绝，反而既往不咎，让在下做了县令，还每年拨付粮食以养活族人，在下感激不尽。”\u3000\u3000“哦？”芈月道：“你是这般想，不知你的族人会不会也这般想？难保他日不会趁秦与他国开战，再来一个窝里反？”\u3000\u3000“义渠人虽然孔武好斗，但也忠贞不二。只要在下不发令，义渠人的刀，便永远不会向着咸阳！”瞿武道。\u3000\u3000“哈哈哈，”芈月听出了瞿武这个话的玄机，表面上卑躬屈膝、北面称臣，实际上也有强硬的一面：要想管住义渠人，就必须好生对待他这个“义渠王”。这也印证了芈月先前的判断，彻底解决义渠，绝不是当下能做到的，而必须等到义渠王过世之后。而在未来的漫长的几十年中，秦国只能怀柔。只有时间，才是最有力的武器，只有义渠人为秦同化，锐气灭失之后，秦国才算真正占有义渠。\u3000\u3000念及此，芈月又道：“听君一席话，本宫茅塞顿开。不说这个了，今日你我相聚，得好生喝几杯！”\u3000\u3000“在下敬太后！”瞿武道。\u3000\u3000如是一来二往，一炷香功夫，便是五六杯下肚。草原人皆善饮，瞿武更是千杯不醉。只是今日这酒，越喝越觉炙热；越是炙热，就越想以酒来浇熄火苗。\u3000\u3000芈月也越喝越热。只见她，忽地脱去外衣，趁着酒兴，站起身来道：“如此干喝也没意思，就让本宫，为县令大人舞一曲！”\u3000\u3000堂皇富丽的宫殿，吊着精巧的宫灯。灯上微微颤动的流苏，配合低垂帷幔，让人迷离恍惚。音乐抑扬，芈月酣歌妙舞，香风弥漫。芈月脸若桃花，娥眉欲蹙不蹙，凤眼似开非开，秀发如瀑，丰满的**若隐若现……真是说不尽的风流，写不出的绰约。任凭是谁，即便坚如钢铁的汉子，也禁不起挑逗。\u3000\u3000芈月边舞边唱：\u3000\u3000摽有梅，其实七兮！求我庶士，迨其吉兮！\u3000\u3000摽有梅，其实三兮！求我庶士，迨其今兮！\u3000\u3000摽有梅，顷筐塈之！求我庶士，迨其谓之！\u3000\u3000瞿武虽然不识几个字，也听出了芈月唱的是甚。这是一首古老的情歌，讲的是一待嫁女子对情郎的心意，从“迨其吉兮”的从容，到“迨其今兮”的焦灼，最后“迨其谓之”的迫不及待，三章重唱，层层递进，明朗而情深。\u3000\u3000瞿武也来了兴致，纵身跃起，也跳起舞来。他挽起袖子，拎着一张木凳，虎躯一转，右腿向后一拉，又是一个急转身，便哼起难懂的歌谣。那木凳便是他的手鼓，暴风雨一般震响起来。时而姑娘一般，舞步细碎，轻柔舒展；时而刚劲得象飞天雄鹰……有张有弛，有刚有柔，既矫健有力，又婀娜多姿……\u3000\u3000翌日晌午，瞿武从宿醉中醒来。\u3000\u3000瞿武下意识地挪了挪手，却挪不动。想要侧过身去，也动弹不得。立时，瞿武酒意全消，惊恐的瞪大了眼睛——自己赤裸着睡于塌上，旁边睡着一女子，双手环抱着他颈项。\u3000\u3000这是……是太后！瞿武大愕。\u3000\u3000一缕芬芳袭来，瞿武这才稳住了心神，仔细嗅之，又吓出了一身冷汗。他原本手下商量好的，待秦王婚礼一毕，他便和从咸阳狱释放的义渠贵胄一道，连夜赶回义渠。可没想到，却被芈太后拉到了甘泉宫又喝了一场，耽搁了大事。\u3000\u3000念及此，瞿武大怒：“太后讹我！”\u3000\u3000芈月睡眼惺忪，揉了揉眼睛，道：“一大早就置气，这得有多大的气？”\u3000\u3000“昨日那酒中，泡有何物？”瞿武问。\u3000\u3000“都是些助兴的草药罢了。无非是仙灵毗、龙涎香之类的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仙灵毗？”瞿武略懂些医术，这仙灵毗，在草原中并不鲜见，少许入药，可滋阴补阳、强骨健体。倘若加些剂量，便成了“催情圣物”。\u3000\u3000“太后讹我！”瞿武一把推开芈月，震怒道。\u3000\u3000芈月懒洋洋道：“难道你不想？”\u3000\u3000“你……”瞿武噎道。\u3000\u3000“再说了：在这甘泉宫中，就你我二人，赤身裸体，袒然相对。谁会信，是我讹的你？而不是你讹的我？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无耻女子！”瞿武道。\u3000\u3000“你叫啊，你吼啊！越多人知道越好！”芈月道：“奸淫太后，可是灭十族之罪！”\u3000\u3000“你……”瞿武举起一双大手，却又悻悻放下，恨道：“你想做甚？”\u3000\u3000就在这时，殿外，寺人干咳了两声，道：“启禀太后，王上和王后请安来了。”\u3000\u3000“请安？请甚安？”芈月诧道。\u3000\u3000寺人道，按周礼，新人婚后，便是“成妇礼”。成妇礼中，最重要的，便是新妇拿着枣、栗和腶修等物，来与公婆请安，还要侍奉公婆进食。待二老食毕，新妇还将公婆的余食吃完，以示恭孝。\u3000\u3000“哪来的麻烦？”芈月道：“跟她的嫡母请安了么？”\u3000\u3000“栖鸾殿那边，王上和王后都去过了。”寺人道。\u3000\u3000“那就好。”芈月道：“你就去跟王上王后说，本宫宿醉未醒，不必见了。”\u3000\u3000“诺。”寺人道。\u3000\u3000从此，久旱逢甘霖的芈月，便恋上了这久违的男欢女爱，竟五日不离开甘泉宫半步。从早到晚，颠龙倒凤，好不快活。\u3000\u3000这日，有寺人来报：“启禀太后，王上有请。”\u3000\u3000芈月颇为不爽，道：“有何大事？迟些议不可？”\u3000\u3000“说是军机大事，非太后定夺不可。”寺人道。\u3000\u3000芈月嗔道：“又是哪国打哪国了？这天下，就不能消停些时日？”\u3000\u3000“楚国跟韩国打起来了。”寺人答。\u3000\u3000“哦？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见芈月要走，瞿武便道：“太后既有国事，在下也不叨扰了，也回去了。”\u3000\u3000“去哪儿？”芈月一把掐住瞿武手臂，用力一扭道：“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。若没本宫懿旨，哪都别想去！”\u3000\u3000半个月前，楚怀王熊槐突然起兵攻韩，将韩国雍氏城团团包围。熊槐的理由是：六年前秦楚大战丹阳，最终八万楚军战死，汉中之地尽归秦国。而当时，韩国坐视不理、见死不救，可谓十恶不赦！\u3000\u3000如今韩楚大战，韩国自知不敌，便遣使节到秦国请援。\u3000\u3000樗里疾、甘茂偏向韩国，而芈戎、魏厓等一众权臣又偏向楚国。众人莫衷一是，只得请监国太后芈月来定夺。\u3000\u3000甘茂以为，韩秦两国，犬牙交错、唇齿相依。若韩被楚攻破，首先面临威胁的，便是秦国。是故，秦必助韩。魏厓认为，韩乃小国弱国，恐难抵挡楚。如是助韩，事倍功半；如果助楚，则事半功倍。是故，秦必助楚。\u3000\u3000芈月道：“助韩，则势必与楚交恶；助楚，又势必与韩交恶。无论与谁交恶，于秦而言，皆非首善。”\u3000\u3000“如此说来，大秦当置身事外？”甘茂道。\u3000\u3000“天下纷争，天下人都不能置身事外。”芈月道：“本宫的意思是，两边都不得罪，两边都结交，我坐收渔翁之利。”\u3000\u3000“如何做，太后可有成算？”甘茂道。\u3000\u3000“本宫虽不谙兵法，但伺候惠文王这么些年，床榻之间，倒也听来不少治国邦交之法。”芈月道，当年楚魏开战，张仪就与惠文王说，秦国若与楚国联合攻打魏国，若魏国屈服而投降楚国，结局会是怎样？惠文王答，结局很明显，秦国被孤立。为何？楚国胜了，魏国败了，楚魏便成了一丘之貉。而韩国本又是魏之盟国，楚魏韩便成了一家，秦国便孤立无援也。张仪说，楚魏皆要支持，皆要盟好。大秦不如出兵以迷惑它们，让魏、楚两国大战，秦国就可以乘机攻占西河以外的土地。\u3000\u3000在百官心里，芈月本是腹中空虚的女流之辈。方才听她这么一说，倒也条理清晰、有理有据。\u3000\u3000“张子此举，妙就妙在：一旦韩国打败了楚国，秦国就和韩国一同攻打楚国，夺取三川之地，直插中原要害；如若楚国打败了韩国，秦国就和楚国一同，把韩国给灭了。秦国占了韩地，便有了逐鹿中原之堡垒。”芈月道。\u3000\u3000“太后言之有理，老夫钦佩。”樗里疾道。\u3000\u3000说秦不成，韩国新郑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下。\u3000\u3000如何破局以救国，成了韩相公仲侈的头等大事。思忖良久，公仲侈决意亲赴秦国，扭转乾坤。\u3000\u3000在入咸阳宫觐见之前，公仲侈先到了咸阳藁街的饕餮居。\u3000\u3000在这里，他要见一个人——同门师弟、秦之右相甘茂。甘茂乃楚国下蔡人。二十多年前，公仲侈游学至下蔡，与甘茂同拜于下蔡名士史举门下。\u3000\u3000本来午时开宴，却等到申时，甘茂才摇摇晃晃、满嘴酒气的赶来。甘茂一抱拳，差点没有站住。公仲侈赶紧将之扶起，道：“茂兄已经吃过了？”\u3000\u3000“没……有。这不……来赴宴了么？”甘茂道。\u3000\u3000公仲侈不解，甘茂既然未食，如何满身酒气？甘茂道，方才见一旧友，喝了两爵。不过，这腹中可是颗米未沾。公仲侈不悦，自己与甘茂的同窗，又贵为韩国丞相，甚“旧友”能够让甘茂冷落自己？公仲侈狐疑道：“旧人？甚巧也。”\u3000\u3000“公仲兄不识此人，不说也罢。今日你我共叙同窗之谊，不醉不归。”甘茂举起爵道：“公仲兄，茂……敬你一爵。”\u3000\u3000二人皆饮。\u3000\u3000公仲侈揩了揩嘴道：“饕餮居天下闻名，不才在新郑时便已垂涎。”\u3000\u3000“哦？这等残破……酒肆，还劳公仲兄牵挂？”甘茂道。\u3000\u3000本来公仲侈做东，是一番盛情，却被昔日同窗讥为“残破”，公仲侈不禁面颊一红。甘茂瞧出了些端倪，又举爵道：“方才……粗言冒犯，还请兄台恕罪。”\u3000\u3000公仲侈只好陪饮。\u3000\u3000甘茂醉眼朦胧的看着公仲侈，囫囵道：“公仲……公仲兄，此番前来咸阳，不知……嗝……所为何事？”\u3000\u3000“还能有何事？还不是……”还没等公仲侈说完，店小二便端上菜来，吆喝道：“羊方藏鱼。”\u3000\u3000甘茂笑道：“羊方藏鱼……好……稀奇也。”\u3000\u3000公仲侈便说，这道菜大有来历，是饕餮居的新菜。坊间传言，这道菜是月前秦王大婚时的主菜，乃是秦国左相樗里疾所创。\u3000\u3000本来雅士共饮，本就爱讲些典故，以附庸风雅。但甘茂听罢，却不以为然，讥道：“公仲兄好……逸致也。堂堂一国相邦，倒还研究起厨事……了。鱼羊杂食，不过酒肆的噱头罢了，取鱼羊为鲜之意。坊间传闻大多无中生有，公仲兄……也信？”\u3000\u3000“甘兄，你醉了！”公仲侈斥道。\u3000\u3000本来公仲侈一番好意，却屡屡被甘茂羞辱，让公仲侈好不寒心。二十年未见的同门师兄弟的相会，就这样不欢而散。\u3000\u3000翌日，公仲侈硬着头皮，去见秦王。\u3000\u3000一番客套之后，公仲侈开门见山道：“外臣奉我王命，特来与秦盟好。”\u3000\u3000“如何盟好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公仲侈道，如今天下七雄中，秦乃最强，韩为最弱。如若天下诸侯皆服事秦国，韩必最受轻视；如若天下诸侯皆合纵伐秦，韩亦不被重视；如若天下诸侯抗秦不利，则韩必首当其冲，成秦人刀下之鱼肉。此乃韩之大患，民之大患也。所以，于韩而言，眼下之计，唯有振臂一呼，领弱韩以事强秦，引天下诸侯以从，秦可领袖天下也。\u3000\u3000“哦，韩相此言当真？”嬴稷问。\u3000\u3000公仲侈讲了一个故事：十几年前，犀首公孙衍联合五国合纵抗秦，五国不敌秦军。事后，严君樗里疾复攻韩，于脩鱼大战，秦斩韩首八万，韩国危急。后来，秦复又攻楚。此时，公仲侈不计前嫌，反而与韩宣惠王说，合纵盟国不可靠，当盟秦攻楚。韩王从其意，将太子韩仓质秦，且以一城献秦。“这便是当年在下‘让城事秦’之举，严君亦知，秦王明察。”公仲侈道。\u3000\u3000“虽说是十几年前的事，但老夫仍历历在目。”樗里疾笑道：“让城事秦，韩相好计谋也。这也成就了太子仓，不，该是今日的韩王仓。”\u3000\u3000“愧不敢当。”虽然樗里疾的话，褒中有讽，公仲侈也只能逆来顺受。\u3000\u3000“老夫听闻，韩相与我大秦右相是同窗。即是同窗，如何不与甘丞相同来议事？莫非这甘丞相还避讳不成？”樗里疾问道。\u3000\u3000“这……在下亦不知。”公仲侈道。\u3000\u3000魏厓道：“这甘丞相嘛，昨日与楚……与人喝多了些，想必宿醉未醒吧。”\u3000\u3000魏厓说漏了嘴，让公仲侈听出了端倪。原来，昨日甘茂赴宴迟到，乃是与楚使喝酒去了。公仲侈又想到两年前的宜阳之战，甘茂与公仲侈、暴鸢对峙，施以诡计，让公仲侈驰援不及，才让宜阳归秦。把这些联系在一起，让公仲侈好生懊恼：甘兄啊甘兄，缘何屡屡与我为敌？\u3000\u3000“韩相既有事秦之心，可有事秦之物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韩乃小国弱国，不比秦强秦阔。韩事秦之心，已是昭然，日月可鉴。”公仲侈不等嬴稷搭话，又抱拳道：“外臣还有两请，望秦王成全。”\u3000\u3000“哦？”嬴稷道。\u3000\u3000“一请还我武遂。”公仲侈道，当年甘丞相伐韩，意在宜阳。如今宜阳已尽入秦地，弗如将旁城武遂还韩。武遂乃韩之门户，其地之要，他城莫比。如若失之，韩国危矣。届时，即便韩相有事秦之心，亦无事秦之力也。如若蒙秦归还，韩必更坚事秦之心，定为秦之左膀右臂也。见嬴稷不搭话，公仲侈又道，楚围雍氏，旷日持久。韩之于秦，平时为屏障，战时为先锋。如若秦不救韩，势必唇亡齿寒。敢请秦王出兵崤山，助韩抗楚——此为二请。\u3000\u3000平心而论，公仲侈也算坦诚。韩国是秦国的盟友、兄弟，虽说寒碜，可谁家又没几个穷亲戚？当下韩国危急，请秦出师，秦又岂可不帮？就在嬴稷犹豫之际，一个铜铃的笑声响起。“各国使秦者众，唯独韩相有见地。”\u3000\u3000“太后抬爱，愧不敢当也。”公仲侈道。\u3000\u3000芈月笑道：“方才韩相所说的，倒让本宫想起些往事。本宫服侍先王十余载。先王每将大腿压在妾身，本宫便深感疲累，无力支撑。然与先王行周公之礼，先王全身压在妾身，本宫却不觉疲累。这是为何？”\u3000\u3000芈月此言一出，举座噤然，无不面面相觑。\u3000\u3000想来这韦编三绝，也找不出先例——堂堂一国之母，竟公然在朝堂之上，讲述床笫之欢？\u3000\u3000嬴稷惊得瞪大双眼，却不敢直视他人。\u3000\u3000樗里疾摇了摇头，把脸也撇了过去。\u3000\u3000芈月却不以为然，又笑道：“列位皆为男子，自是不知女子之欢愉。本宫不觉先王之重，乃是先王之举，于妾有利也。”\u3000\u3000朝堂之上，鸦雀无声。\u3000\u3000芈月再道：“话又说回来，如今之势，兵不众，粮不多，不足以救韩。秦若救韩，必日费千金。韩国就不曾想过：给本宫一些实在的好处？”\r\n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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