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旨意（1 / 1）

(\u3000\u3000年三十头天晚上，纳兰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京师。面对珍贵的“龙图”，七面佛高兴得好几夜都没睡着觉。他失去了相濡以沫半生的老友司空化，却通过查办司空化之死证实了学生纳兰的实力，加上献给皇上的“龙图”，七面佛这算盘怎么打，也都划算。最少皇帝跟前，他终于可以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。\u3000\u3000正是“交代”这两个字，令得老于世故的七面佛数十年官场生涯变得如履薄冰，他深知这两个字的重量，这也是他善于平衡盘踞在身边的各方势力之间的一个重要砝码。\u3000\u3000半个月来，纳兰连房门也没出一步。\u3000\u3000他不时想起两个人。\u3000\u3000一个是杨庭贞，一个是耶律镜心。\u3000\u3000杨庭贞俊朗的外表不时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，杨庭贞不见了，耶律镜心上场了。那对浅浅的梨涡儿，长可及腰的秀发，淘气的眼神······。\u3000\u3000他再也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两个人。\u3000\u3000杨庭贞以弱对强，战死瀚海，尸骨无存，这是苏定方和他约好的说辞，至于耶律镜心，淡淡的苦涩就只能他一个人来品尝了。对于一个善于掩藏自己的捕快来说，七面佛根本无法知道纳兰此刻心中的想法，半个月以来一直沉默寡言的纳兰实在让他大费猜疑，但他想不出来纳兰身上有什么不对。\u3000\u3000一连数天的饮宴，所有人都没看见纳兰脸上有一丝一毫的笑意，他似乎总是心事重重，郁郁不乐，出了勤回到寓所，大门紧闭，谁也不知他在屋里做什么。\u3000\u3000七面佛倒是担心他，却又无从下手。这个学生的心思一直都很深沉，他的心理似乎没人摸得透，但也正是这一点，也是七面佛最欣赏的一点。喜怒不形于色，这正是官场中人必须具有的特质，纳兰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特质，令他在大理寺总管府三千缇骑中卓尔不凡、鹤立鸡群。正当七面佛想办法安抚纳兰的当儿，那又笨又重的王六合飞也似地跑了进来，结结巴巴地说：“王······王公公来······来了”\u3000\u3000七面佛伸手在桌上拍了一掌：“王公公来便来了，你结结巴巴地做什么？”王六合瞟了一眼七面佛，脖子立刻缩进了领口：“赏赐······”\u3000\u3000七面佛被他气得站了起来。\u3000\u3000缺了纳兰在府当班，七面佛总觉得缺少了什么，眼前的王六合连传个话也传不太明白，他忽然觉得没有纳兰，他似乎什么也做不好，坐立不安的感觉他总算忽然之间便感同身受了。\u3000\u3000“圣旨下！”和颜悦色的王公公尖声道。\u3000\u3000“臣佛谈，接旨，万岁，万岁，万万岁。”七面佛跪在香案前，大气也不出一个。\u3000\u3000“佛爷，是自己家里人，何必如此拘礼？”王公公尖锐地笑了一声，脸上带着笑容，把圣旨庄而重之地放在七面佛枯瘦的双掌上：“请起来吧，佛爷。”\u3000\u3000王公公是七面佛离开大内之前亲自举荐给皇帝和皇后的贴身太监。多年任事，七面佛对王公公的了解，是足堪此任，最重要的一点，是王公公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“内线”。到大理寺传旨，王公公还是不自觉地称七面佛为“佛爷”。\u3000\u3000七面佛展开圣旨，刚看到“诏曰”两字，心头不禁一喜。\u3000\u3000太宗圣旨，只由欧阳率更（询）亲自书写，以太宗的文才武功，自己本身书法造诣便非同小可，他要求拟旨的人，必须是一个精通书法的大家，力求赏心悦目，这也是太宗皇帝对任何事都不容许有一点点瑕疵的性格决定的。\u3000\u3000如果宫里传出来的圣旨是欧阳手笔，可以断定，此旨定是好事，代表嘉奖和富贵；如果假手他人，接旨的这个人下场可能就无法预料。所以当七面佛刚刚展开卷首，赫然便见到欧阳率更笔力遒劲、干脆利落的“诏曰”二字，欣喜之感便油然而生。\u3000\u3000王公公满面笑容地看着七面佛，端起桌上的极品“冰片”，轻轻啜了一口，发出微小而清脆的声音：“陛下这几日一直在接待高昌的国使，处理江南大政，昨夜才令欧阳率更匆忙进宫，将这道旨意拟了，这不，一大早就将奴婢遣出来了。”\u3000\u3000七面佛点头“嗯”了一声，把圣旨小心地卷好，放在香案上，又跪下磕了三个头，这才站起身来问道：“陛下和皇后娘娘身体安好？”\u3000\u3000王公公点了点头：“都不错。皇后娘娘非常怀念佛爷亲手为她调制的‘冰糖雪梨膏’，前些日子，还念叨来着。”\u3000\u3000七面佛盯了他一眼：“你也太不晓事！娘娘有所想，你何不派人过来通知我？”\u3000\u3000王公公有些委屈地说：“我哪得空来？派个下人来，不说佛爷您不愿意，我还不愿意呢。”七面佛皱着的眉头松了松：“算了。过几日我派人进宫来，将‘冰糖雪梨膏’亲自送给娘娘。你呀，你也该事事在心，听得懂主子们的话了。”\u3000\u3000王公公白皙的脸上红了一红：“是。奴婢晓得了。佛爷您还有没有别的事？没有的话，奴婢要先走一步了。”\u3000\u3000佛爷挥手道：“好了。我也就不送你了。对了。安息使臣前来朝贡时，曾进来一只碧玉扳指，娘娘感念我多年勤苦，将这只扳指从皇帝手中要来，转赐给我。我也知你在宫中清苦，这扳指不算价值连城，也值钱万缗。咱爷俩不是外人，我就将这扳指送给你作个留念吧。”\u3000\u3000他从书架上取下一只装饰精美的雕花盒子递给王公公：“这是我送给你的，即便外人知道也不打紧，你尽管收下便是。”王公公白皙的脸上忽然起了一阵红潮：“多谢佛爷体谅奴婢。”忙不迭地将拂尘插在领口，双手接过盒子，只掀开盒盖看了一眼，立刻双膝跪下：“佛爷的赏赐，是奴婢万千之福！”\u3000\u3000佛爷笑了笑道：“起来吧。宫里的事情，还要你多用心，荣华富贵，你自不需担心过多，明白吗？”王公公站了起来，小鸡啄米般点头：“明白，明白！”\u3000\u3000佛爷喝了口茶，又嗯了一声：“你乡下的父母，都接来京师了么？”王公公面有难色地嗫嚅了半天道：“奴婢哪有那么多的钱来养活？再说，两位老人也不愿意到京师来凑这热闹，知道奴婢是个净身的太监，人家要背后戳他们脊梁骨呢，奴婢去接了几次，次次都不肯来。”\u3000\u3000佛爷沉吟半晌，道：“算啦。你多尽些孝心罢了。”王公公擦了擦眼睛，道：“出来这半个时辰，奴婢要快快赶回去了。”佛爷不再说话，只轻轻地挥了挥手。\u3000\u3000雪尽草轻的山坡上，纳兰正在纵马疾驰，周望和谭直两个人缩着脖子蹲在一边，四只眼睛不停地跟着纳兰的身影。两人都快看得发呆了。\u3000\u3000周望站起身来，活动活动被冻得麻木的脚，一肚子不高兴地说：“纳兰这是怎么了？不停地跑，也不怕跑晕了脑袋？”年纪更大点的谭直从腰间拔出旱烟杆点上，美美地抽了一口：“你知道个屁！纳兰不论什么时候，脑子里都在想事，哪象你这猪头三，吃饱喝足万事大吉？”\u3000\u3000周望擦了擦冷鼻涕：“我呸！你才是猪头三，你全家都是猪头三！······”谭直嘿嘿笑了笑：“是猪头三才好哩，一到年底，自己往那一躺，果然万事大吉。”周望豁然省起：“啊？你是不是欠揍？”随手拣了一根枯枝，劈头盖脸地便向谭直打去，谭直哈哈大笑，一边躲闪，一边用手指点着周望：“猪头三，猪头四，猪头五······”\u3000\u3000纳兰跑得出了一身大汗，俊朗白皙的一张脸上，透着一片淡红，他见到周望与谭直两人在山坡上打闹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：“下来，下来！”\u3000\u3000正在逃跑的谭直听到纳兰的叫声，连忙飞跑过来，牵住了缰绳：“跑好了？”\u3000\u3000纳兰点了点头，马鞭轻轻地敲了一下跑得气喘吁吁的周望：“年纪轻轻，跑了几步，就接不上火头来，你这身体，都耽搁在‘翠红院’啦？”周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：“哪有，哪有？”纳兰瞪了他一眼：“没有？谭直，今天你去找找雨浓姑娘······”谭直嘿嘿一笑：“好嘞！”周望踢了谭直一脚：“你敢！”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。\u3000\u3000高祖建国，身边有一支特别的禁卫队伍，名为“元从禁军”，所遴选者，皆是从高祖太原起兵战死的将士的后代。玄武门事变之后元从禁军解散，周望从禁军来到大理寺总管府，就分配到了纳兰手下。周望年轻富有活力，头脑灵活，跟随纳兰也破了不少案件，渐渐也成了缇骑的中坚。\u3000\u3000纳兰把马交给谭直，三人一道向城中走去。三人刚走上便道，迎面来了三匹马，头前那人大声叫道：“纳兰！”纳兰抬头一看，抱拳拱手：“是李大爷？”\u3000\u3000那人飞身下马，几步便到了纳兰跟前：“说什么李大爷？你这不是要我折寿么？”后面两人哈哈大笑，都跳下马来，一一上来见礼。\u3000\u3000来的这三人和纳兰一样，都是七面佛的“学生”。先下马的那人名叫李叔度，江湖上有个绰号名叫“灭度剑客”，后来那两人私人身份都非比寻常，一个名叫裴行密，一个叫高行周。裴行密是大唐猛将裴行俨（元庆）的从弟，外号“铁摩牁”，练的外门硬功，周身铜皮铁骨；高行周的义父高士廉则更是著名。纳兰还没到大理寺时，七面佛的八弟子号称“大理缇骑八大金刚”。九大弟子中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只有红娘子和黑鹊，纳兰从未见过这两个人的面，其他六人，则是经常议事，所以比较熟悉。\u3000\u3000李叔度接着纳兰，高兴地说道：“纳兰还不快快回去，老师到处找你呢！”纳兰有些意外地道：“老师这么着急找我做什么，是不是有什么案子要我去办？”高行周闷声闷气地道：“皇上旨意下了。”他平日比较沉默寡言，说话从来都是惜字如金，难得他一开口说了这么多字，纳兰不禁微微奇怪：“皇上下旨，跟你我何干？”\u3000\u3000李叔度拍了拍他的肩膀，道：“咱们大理寺成立以来，皇上从来没单独给大理寺下过什么旨意，这回算是个例外了！老师所以急着让我们三个出来寻你呢。”裴行密道：“估摸应该是纳兰年前完成的任务受到嘉奖了吧？”李叔度道：“定师妹的口风太紧，我们也并不知是什么缘故，总之是跟纳兰有关。”\u3000\u3000纳兰想了想道：“周望，谭直，你们慢慢走回来，我和李大爷先去。”\u3000\u3000谭直猛吸口烟，点点头：“好。”\r\n , 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