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章 又到桃花烂漫时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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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人间四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。长恨春归无觅处,不知转入此中来。” 孟成京轻吟着前唐白大官人的这首《大林寺桃花》,背着手,缓步走进了桃林。 田无期轻轻一个小跳,从大桃树上飘然落下,恭恭敬敬地向孟成京行了个礼道:“山长,今儿个什么风把您吹来了?您不是一向看不上这桃林嘛?说这里是靡靡之音,非非之情,容易让人堕落。呵呵,心情不错啊,还在写诗?” “又在顽皮!”孟成京有些恼怒地看了一眼田无期,“难道你不知道这是白乐天的诗?你还真装草包上瘾了?” 田无期连忙拱手告饶,对这个无欲无求的老头,他是一点脾气都没有。 孟成京看了一眼在不远处骑着老虎到处采桃花的小橙子,头又开始有点疼。 “呃,你啊,就纵容小橙子吧。你看看,这小姑娘家家,天天骑着个老虎跑来跑去,成何体统?还有,你那小院里现在居然住着一只猫?还天天青山酿滋润着,过得比人还潇洒舒意。就当这猫是你师门前辈所养,可这也不能这般当祖宗供着吧?” 田无期苦笑着摇摇头,他知道这位老夫子不大可能接受“师叔”是能扛得住大雪山圣师的存在。事实上,对大儒来说,就算是大雪山的圣师真的站在眼前,他也怡然不惧,会用自己的浩然正气一往无前,横眉冷对!--真正的读书人总是勇敢而无惧的。 “呃,山长,小橙子也不算是胡闹。她这不是摘点桃花酿点桃子味的青山酿吗?掉在地上的散花总归是不干净,她总归是好心,采一些上等新鲜的花儿,也是孝敬下您老人家。” “孝敬我?”孟成京没好气地道:“是孝敬那只比老虎还威风的猫儿吧。都是你这家伙带的坏榜样。你说说,难得有匹稀世汗血宝马,到谁手里不得好生对待?却硬生生被你养成了个鬼鬼祟祟的性子。你这徒儿倒是反着,胆子大得很,都敢直接骑着老虎上蹿下跳,把青山上其他的孩子吓得个半死。真是饿的饿死,饱的撑死!” 田无期嘿嘿笑了笑,没有接茬。他听得出来,孟成京是话里有话。 果然,孟成京摇了摇头,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,而是叹了一口气道:“院主啊,不是老夫倚老卖老。这要是年景好的时候,豪奢些也就罢了。可如今……唉,你可知,书院里现在已经五百多孩子了。” “啊,这么多了?”田无期不说被吓了一跳,却也吃了一惊。他记得过年的时候还是百十多人,怎么刚一开春,一下子就这么多了。 孟成京缓缓道:“这还是都留的十二三岁以下的。年龄大些的总能做些力气活,在青州城里或许能找份工,养活自己,书院一概不收。只是收了些年龄小的可怜孩子,而且,留下的一大半都是些女孩子。” 田无期眯起了漂亮的丹凤眼,有些轻佻地道:“山长,你不怕传出去,被人说咱青山书院要变青山楼,专门挑挑拣拣,可着小姑娘收留?” 孟成京没好气地看了田无期一眼道:“你当谁都给你一样无聊,天天就知道造谣生事?”说完,脸色又沉下来,道:“便是真被人误解,或是诬陷,老夫也认了。岂能因小失大,怜惜自己名声而坐看生民遭难?如今这世道……唉,能多救一人就多救一人吧。” 听了这话,田无期倒是对孟成京这位老夫子更加佩服,“先生真儒也。先生宅心仁厚,胸怀天下,无期却在这里纵马饲虎,委实是惭愧。” 孟成京又是一声长叹,看着田无期语重心长地道:“院主。我知你性子洒脱,本不在意凡间俗事,功名利禄如此,人间疾苦也如此。可是,院主,人非草木,熟能无情?你又是否真是像寻常修行者一般有一颗石头般的硬心肠?纵观院主你在青山的这几年,救幼儿,开书院,种新粮,活乡民,哪一桩不是万人敬仰的圣人之事?哪一件不是千古流芳这青山,本名云门山,叫了几千年。可院主你改为青山后,百姓全都云从,跟着你叫青山。为什么?还不是因为你救青州百姓于水火,活人无数,大家自然都听你的。” 田无期眉头一挑,无喜无悲地道:“山长,您到底想说什么?您老把我托这么高,我觉得有点虚啊。” 孟成京继续道:“院主啊院主!如今,您不仅仅是青山书院的主人,还是这大新的冠军侯,提督数州,乃是天下有数的手握重权之人。你不会不知,今春黄河改道,赤地千里;江淮暴动,红巾造反,这已经是天下大乱的征兆。远的不说,便是山东行省西边的曹州,兖州都已经被贼兵围困,沦陷待及。鲁地大乱,流民四起,你以为书院收留的这几百孩子是怎么来的?还不都是流民?这还是你山下有兵,山中有虎,逃亡的民众大多不敢前来,否则,这青山纵使再大,也装不下这些流离失所的民众啊。” 田无期听得有些好笑,不过这话题到底是有些严肃,他想了想道:“山长,这山高皇帝远,民少相公多。人家江淮的河工要造反,我还能管得着不成?这不是皇帝老儿和朝廷的宰执的活儿吗?” 孟成京一脸的恨铁不成钢:“糊涂!你以为我看不出来?还是以为我没经历过?三十年前还是大元的时候,老夫就碰见过一次了。一样的黄河改道,一样的天下大乱,一样的流民四起。前元张公,曾作《哀流民操》,哀叹民生艰难,闻之令人断肠。” 他顿了一顿,便用深沉的语气把这首曲子念了出来: “哀哉流民, 为鬼非鬼,为人非人。 哀哉流民, 男子无缊袍,妇女无完裙。 哀哉流民, 剥树食其皮,掘草食其根。 哀哉流民, 昼行绝烟火,夜宿依星辰。 哀哉流民, 父不子厥子,子不亲厥亲。 哀哉流民, 言辞不忍听,号哭不忍闻。 哀哉流民, 朝不敢保夕,暮不敢保晨。 哀哉流民, 死者已满路,生者与鬼邻。 哀哉流民, 一女易斗粟,一儿钱数文。 哀哉流民, 甚至不得将,割爱委路尘。 哀哉流民, 何时天雨粟,使女俱生存。 哀哉流民。” 念完之后,他神情哀伤,半晌不语,显然是回想到了当年的伤心往事。 田无期有点后悔,心想自己干嘛提这些倒灶的事儿,惹得老头伤心。于是,田无期跟着叹了口气道:“山长,天下之事总是如此,过去的都过去了,这谁也没办法;要来的,终归会来,谁也挡不住!您说的前元的张公,我也读过他的曲子,倒是也记得一首,念来给您听听。”说着,田无期清了清嗓子,低声念道: “峰峦如聚, 波涛如怒, 山河表里潼关路。 望西都, 意踌躇。 伤心秦汉经行处,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。 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。” 孟成京听得田无期的话语,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道:“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。”说罢,一声长叹,摆了摆手,示意田无期不必再说,意兴阑珊,转身怅然离开了。 实际上,田无期已经明白了孟成京来找他的意思。说了这么多凄惨之事,无非是希望他以朝廷冠军侯的身份登高一呼,救治灾民。而田无期则用了一句“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。”表达了自己的态度--盛世百姓苦,末世百姓也苦,既然都是苦,何必再挣扎呢? 自然只有随它吧,随它吧,回头已没有办法;随它吧,随它吧,一转身不再牵挂。 田无期虽然不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,万事利字当先,但是架不住他懒。这种心忧天下的事从来不是他所关心的。他肯接受朝廷的封赏,是因为他需要一支水师去找到李晓月,否则他连大新朝的官儿都不会当。 至于救下些幼儿稚童,不过也是顺手而已,多几张嘴吃饭,算不得什么大事。 不过,他想了想,还是把孙成毅招了过来。 “成毅,山上又多了几百孩子?” “是,东主。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。差不多四百人上下,五六岁到十二三的都有。大多数都是从兖州,曹州那边过来的。” “听说这还是辛华明驻军之后才止住的?” “也算不上。山长下了一次山,才点头把孩子们收进来的。辛千户到底跟着崂山的真人们修行过,心肠还是慈悲的,没有难为这些流民。” “嗯,鲁地形势已经这么差了?” “具体的还不清楚。但是此番黄河改道,曹州,兖州的农田大多都遭了水灾,两州之地不说是颗粒无收,但也差不多了。百万人口,顿失生计。老百姓,要么造反,要么逃亡,没有第三条路能走了。” “晤,这么严重了啊。” 孙成毅苦笑一下,道:“东主,要不是粮食不够,我都想建议您再立几个千户所,不图别的,就是青山也得有人守住不是?这才刚刚开头呢。” “瞎扯!大新的上万户不过也就十支千户所,一万人已经是极致了,何况咱还只是一支水师。你再纵容我招兵,怕是皇帝老儿都要睡不着觉了!” “他早就睡不着了!”孙成毅阴恻恻的一笑,接着道:“江淮那边的‘莫道石人一只眼,此物一出天下反!’如今已经传遍黄河南北,各地都蠢蠢欲动。皇帝老儿现在四处灭火,还有心思管咱们?” 田无期笑笑道:“这话倒也没差。” 孙成毅道:“江淮那边现在一天一个消息,有人说香教已经攻下了徐州立了国,有人说朝廷已经派了三十万禁军南下,还有的说北疆强军正在星夜奔赴江淮,众说纷纭,现在乱成一团。东主,水师虽然现在已经搭起架子来。但我觉得我们现在还是像瞎子,聋子一样,不知道的东西太多,行事太过被动。您看我们是不是应该成立一个探子机构,专门负责这些风闻之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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