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两仪殿 (中)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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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这话声音不大,分量却不低。正如平地起惊雷,一直闭目养神的李成山睁开了眼睛,老爷子眼角瞟了下四方,依旧没有说话,继续装木头人。 谢伯温开口道:“陛下所言极是。北元暴虐,我大新应天而立,重整汉家河山。修行者也好,平民百姓也罢,只要是我大新子民,自当是为国效力的。只是千年以降,修行者或出身于门派,或归属于世家,难免有恃材不逊或有恃无恐之辈,此固疾也。从现在的情况来看,刺客的目标似乎不是殿下,殿下应当是被误中副车。好在殿下洪福齐天,并无大碍。不过,当以此为戒,千牛卫也当好生加强些。” 张达暗骂了一声老狐狸,一番话说下来看似有理,却是各种和稀泥,充其量各打五十大板,却没有一点实际作用。他上前一步道:“青天白日,朗朗乾坤,还是在京城附郭的万年县,不论刺客是什么来历,都要查个水落石出!能修到地破,总归是有名有姓的人物。臣建议,先查下两名地破修行者,长安府要查,军中也要查,接天楼也要查。三面齐发,定能查明真相。” 朱能也点头道:“枢密使目前正亲自坐阵大都,枢密院会修书一封,告知枢密使,枢密定会安排妥帖。” 费大通道:“殿下这边,千牛卫已经加派了一个千户所。不过殿下现在身边有两位外来的江南女修,臣琢磨着是不是再派一位宫里的供奉过去?再说北元人的使臣马上就要进京了。在这个档口上,可别再弄出什么事端来。” 朱能不屑地冷哼一声道:“事端,什么事端?枢密院早就做了周密推演,也进行了数次军演,几次三番提议北击上都,彻底击垮北元。各位中书的相公们却百般阻碍。还有御史台的这些喷子,狗屁不懂,就在哪里叫着穷兵黩武。结果呢,今年被人打到了家门口。现在更好,蛮子们的使臣还要来?来干什么?耀武扬威还是准备直接投降?” 谢伯温捋了一下长须,不急不慢地道:“英国公,此事早有定论。明眼人都知道,北元虽然退回漠北,但是死而不僵。尤其是重回草原之后,有些部落这几年又恢复了依水草而游牧的旧制。如今北元,控弦之士不下百万。实力恐怕不比百年之前弱多少。此时出击北元,非是上策。反而容易让北疆烽火不断,让我大新疲于奔命。” 朱能虽然强悍,但对这位朝中第一人也颇为敬重。他闷声说道:“丞相所言固然有理。可即使是某家这样的粗人也晓得,十年休养,十年生聚。若再给北元时间,后果不堪设想啊。” 谢伯温点点头道:“英国公粗中有细,眼光长远,此乃我大新之福。然则,英国公只看到了外因,而没有看到内果。诚然,北元这几年固然恢复了些元气,但北元皇帝妥欢帖木儿日益老迈,帐下的怯薛军和探马赤军的矛盾日渐深厚,难以调和。怯薛纳哈出和探马赤的察罕俱是人杰,彼此间却有深仇大恨,一直全靠北元皇帝居中调和。一旦北元皇帝归西,北元必乱。届时,我大军齐出,或是联合一方,或是分兵歼灭,必能永除后患。我大新的国土可以倍增,陛下的万世基业可成。” 一翻话语下来,李成山和张达都点头赞同。朱能面无表情,费大通抬头看着大殿的天花板,像是要把那里看出个花儿来。谢伯温知道文武立场不同,而且都到了这个段位,不是简单画个大饼就糊弄过去的。 他叹了一口气,又道: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。这行军打仗,除了将士用命,更是拼后勤粮草。这几年,诸位也看到了,风雨连年失调,不是大水就是大旱,连地龙翻身都有几回。朝廷光是赈济灾民就把常平仓扫的一干二净。这还没算大灾之后,百姓流离失所,田地荒芜,房屋倒塌,六畜俱无,生活无以为继。况且,大灾之后,总有大疫。百姓缺食少药,河南行省,江淮行省,湖广行省均是大饥,死亡者不下百万。中书里的平章总有一位都常年在外,或是赈灾,或是抚民。这样下去,莫说无力北伐,恐怕很快就要调集军粮去赈灾了。毕竟军中还有屯田,还能坚持一下。” “什么?调集军粮去赈灾?”朱能直接跳了起来,他顾不上御前失仪和对谢伯温的尊敬,大声嚷嚷起来:“相爷,您怕不是老糊涂了吧。粮食乃军心所在,当兵吃粮,天经地义!这一旦军中缺粮,哗变造反,这后果才是不堪设想!老子当了四十年兵,从来没听过有军队给老百姓供粮的,这是亡国之策,亏相公们还想得出来!” 费大通也冷笑一声,道:“就是。当兵的吃不饱,谁给你卖命?到时候兵变,北疆,东海再有外寇入侵,是不是相公们领着文官去上阵杀敌啊?” 张达听不下去了,上前说道:“英国公,庆阳侯,何出此言!这是御前,两位也是朝中重臣,说话还是要谨慎些。丞相所言,只不过是最差情况。两位也当知晓,现在淮北,鲁南,甚至还有湖北都有乱贼趁机蛊惑百姓,造反作乱。内忧不除,何以平外患?” 朱能“呸”了一口道:“造反?我看是活腻歪了。某家自当安排,斩尽这些刁民反贼。”说着,朝至正皇帝“哐”的一声就跪了下去,道:“皇上无忧,如此跳梁小丑,某家这便提精兵十万,南下将这些乱臣贼子斩尽杀绝,顺便震慑宵小之徒,还陛下一个朗朗乾坤。” 至正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十万精兵?英国公啊,你刚才没听到丞相的话吗你还有军粮可以调集嘛?” 费大通眼珠子一转,跟着“扑通”一身跪了下来,“砰砰砰”就是三个响头,道:“副枢密所言的乃是边军卫所,这轮转调换,耗费巨大,而且难以短时间完成。不如由交由我禁军,禁军乃是军中精锐,五万,足以!” 朱能大怒,直起身子大喝道:“费大通,你懂不懂规矩?禁军乃是戍卫京畿,保护皇宫的部队,岂能随意调动。再说了,就你们这一帮子没出过京城的老爷兵,能干点啥?别在这里添乱了!” 费大通不乐意了,道:“英国公,您这话说的可就过分了啊。禁军二十四卫,可都是边军卫所抽调的精兵悍将,便是英国公您自己,可也在金吾卫做过一任指挥使,有这么说自己的吗?这几年,托皇上洪福,天下承平,禁军一直没离开过京城。如今东南有乱,禁军出击,既能省些钱粮,又能锻炼轮换,岂不两全其美?” 朱能还要大骂,就听得至正皇帝冷冷地声音传来,“费大通,你还好意思说天下承平。朕还没老糊涂到不顾百姓死活,硬要往自己脸上贴金。” 费大通赶忙连道不敢。张达看了一眼谢伯温,对这位老前辈佩服的五体投地。八里庄刺客,北元使者,赈灾缺粮,各地叛乱,件件都是大事,却被他轻描淡写地串在了一起,声东击西,以退为进,祸水东引,各种手段一环套一环,把两位朝廷大将耍的浑然不知,团团乱转,最后完全纳入了他的话题。甚至他怕是连皇上的反应都算到了。 想到这里,张达不由有些不寒而栗。这位帝师果然不亏是朝中第一人。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:“天下之事,繁多复杂;有急有缓,有轻有重。然治大国如烹小鲜,总是要按规矩来,一样样处理。东南暴民,癣疥之疾;或是粮到,或是兵至,自然乱除。京城乃是腹心,若不平则天下乱。况且此事涉及宫中,军中。甚至还有北元。” “哦,平章大人,此事怎讲?怎么还和北元扯上关联了?”朱能皱了皱眉,第一个问道。 “启禀陛下,”张达恭敬地向至正皇帝躬身一礼,然后说道:“刚才诸位大人都在说刺客一方面的事情,臣却看到了另外一面,或者说一个人。” “哦?张爱卿有何见解” “陛下,这奏章里还提及到了一位少年人,正是这位少年人诛杀了念师,狙住了刺客,方才没有酿出大祸。” “哦?费大通。”至正皇帝有点兴趣了,看向了费大通。 “是,陛下。”费大通回答道,“臣跟在场的千牛卫核实过了,此人正好因意外赶到现场,如入无人之境,先诛杀两位地破刺客,然后一剑诛杀念师。” “一剑?”朱能问。 “一剑!”费大通答。 “十八?” “十八!” 殿中一时沉默,至正皇帝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下身后不远处的王公公,王公公低眉顺目,像是一个雕像般一点动静都没有地一直站立在殿上。见皇帝回头,王公公略微躬身,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。至正皇帝自嘲般地轻轻摇了摇头,笑道:“京中何时有了如此的年轻高手?还是说哪家的天下行走进了京城?不过,张爱卿,就算有年轻人冒出来,又和北元有什么关系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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