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渡【七】 ☆ * . ☆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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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子本来就临近皇城,我挤上一辆枣色的拉货马车,付了些银钱,不多时就临近了城墙口。

皇城仍是那般模样,从记忆里透出来,城垣高厚,蔽日遮天。

马车在离城门不远处停了下来。辇父跳到地上,同我们打了声招呼,解开捆缚木箱的粗麻绳,手脚麻利地上卸货。我也从包袱堆里跳下,听见车轱辘发出咿呀一声。

老乞丐说过,春日里,鸿雁从野渡跨江河向冷处迁徙,人却背着行囊向暖而行。

也不知哪一个对。

城门前排着长龙,兵士手持长|枪壁垒森严。与一片盛景相对,城墙墙角边歪撂着一个乞儿。他抓着不晓得哪里来的鸡腿肉徐徐地啃,也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念头才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过门而不入,又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。

我起了好奇心。

我绕过排队的人群,走到乞儿面前,蹲下身子,看他面前缺了一个角的破白瓷碗。

那乞儿停下对鸡肉的咀嚼,很公事公办:“就是这个碗,把钱放里面就行。”

我想了想,放了几个铜板:“皇城里应该不缺糊口的活计,你年纪轻轻,为什么宁愿坐在这里也不肯进城去找份活养活自己?”

乞儿说:“人有奋力拼搏的自由,也有混吃等死的自由。有的人就是想一辈子混吃等死,你又为什么非要他去找份活计?我就乐意每天坐在这里晒太阳,照样有人赏钱给我,何乐而不为?”

我摇摇头:“这是什么歪理邪说?我还以为你有天大的理由,我该把这几枚铜板收回来。要是没人再给你银两,你又该如何?”

“别别别。”乞儿忙不迭按住碗,“要是没人再给我银两,我就只能饿死……“

乞丐想了想,压低声音:“我虽然只是坐在这里晒太阳,但也因而见到了不少的人和事,你给了我几个铜板,那我告诉你一件别人不会告诉你的事。”

我问:“什么事?”

乞儿说:“我看你和这位姑娘是搭运货马车从外地过来,如果你们不是逼不得已,就应当趁着马车没走掉头回返,不要进城。”

我不明白:“你自己不进去也便罢了,还叫我们也不要进去,难道又是因了你那套奇怪的理论?”

乞儿气得咕噜了一声。

他的声音很年轻,咕声作响时像夜啸的蝙蝠。

“那你可猜错了。”他说,“皇城近日不甚太平,对生人进出把控得严格得很,要是这两日情况还没有好转,你们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。”

我说:“何止是皇城,外面也不甚太平。多谢你的提醒,可这皇城我今日是非要入不可。”

乞儿叹口气。

他体态嶙峋,面色青白,孤拐凸起,头顶扎一个短髻,杂乱的碎发散落下来,抓着那半根鸡腿,似乎被我扫了兴致,咂咂嘴,一时也没有再吃的意思。

我站起身来,抻平腿间的褶皱,仍是决意进入皇城。

乞儿突然又开了口:”你当我歪理邪说,可我坐在这里,知道有的人用了一辈子朝着错误的方向跑,最后也只落得后悔两个字。“

我顿了一下:“你说的是我吗?”

乞儿说:“我又不认识你,说的自然不是你。”

燕子说:“齐大侠,别听这横草不拿的瞎说,他不过是想为自己的怠惰找个合适的理由罢了。”

她本意是想安慰我,可我听了却有些自觉理亏。

乞儿也许被燕子的话戳中了软肋,终于再不开口了。

燕子也不再搭理他,只是唤我:“齐大侠,我们走——”

城门口的守将也都隶属通天府,顶着一张张铁铸的脸,黑云一样压下来,不大爱笑。

不知是否和最近四处作祟的妖患有关,空气里有烽烟烬后的焦土气息。和帝君定亲时入城人马言笑晏晏的热闹吵嚷不同,虽然入皇城的人仍然不少,守将的神色却极是十足严阵以待,个个冷峻非常。

领兵身着甲申骑在高头大马上,紧拽缰绳,手持黑铁板斧的手背有着一个和万俟生一样的、金灿灿的钥匙状族纹。

入城的盘查也极紧,查过通关文牒又一一盘查来人的包裹,长龙也似的队伍半晌才往前挪动一点。

隔着一道厚重城门,漆红门扉亮得晃眼,城门那一头,马蹄踏过的白玉石板湿津津的。

人流缓缓淌进城门,浸过八街九陌,泼上软红香土。

我站直身子。

我又来到了皇城。

我决意来到皇城,除了为远离古庙里那帮人,也为了我至今没弄明白的老乞丐的遗言。老乞丐那个家伙想一出是一出,全然没有告诉我半分缘由。

燕子也入了城。

皇城果然像我想象的一般繁华鼎盛,玄天宫巍然伫立,名门望族、万花娼楼、四衢八街齐聚一堂,满城富丽堂皇、满街骈阗车马。寸土寸金,寸步寸险。

左边伫立着宏伟的镖局,两旁伫立着排排长|枪;右边开着几家大的衣铺,金字牌匾闪闪发光;再往前,便是一间门口大敞的武馆。

养猴人站在街边,被人群团团围着,敲着锣鼓耍着猴戏。

那猴子聪明极了,直朝观众拱手讨钱。

我看着满城鼎盛,却生出一种焰尽而火烈,春暮而花浓的不安。

燕子走着走着停下脚步,指着不远处高挂的一个巨大的“當”字旗,问:“齐大侠,我怀里揣着一根发簪,平素也用不太着,我打算把它当掉,你说好不好?”

我说:“这是你的自由,有什么不好。”

燕子又问:“那你要陪我一起去吗?”

我觉得她实在多此一问,笑道:“你一个弱女子,跟着我四处漂泊,我哪有不陪的道理。”

燕子捋着双螺髻下的长发,似乎很开心。等到了典当行,她想了一会儿,从挎着的夹缬蜡染小方包里摸出一根发簪。

发簪簪尾衔花簇,花根下点翠盘绕,中间一颗浸血一般的红玉,一看就造价不菲。

我当即就有些后悔。

这发簪显然不是寻常人家能有,虽然不知燕子是从哪里得到,但必然对她有非同寻常的意义,若是当了,可能就永远拿不回来了。

我说:“燕子,我看这发簪造价不菲,要不然还是留着。银两的事,我们再想办法。”

说着我便伸手欲拦。

因距离煞时贴近,燕子俏脸飞红:“齐大侠,你说了由我决定,堂堂男儿,怎么能这样说话不算话。”

我说:“我说话可不是第一次不算话。”

燕子这才拉下了脸,连推带攘,直把我往旁边赶。

我不敢用太大的力气,只能站在一旁看她把那簪子隔着黄花梨木栏放在高高的柜台上,点了灯。

掌柜从里面掀帘走了出来。他头戴冠帽,身着铜钱纹样的短褂,看我们一眼,一手拿起发簪,一手把油灯挪得近些,从抽屉里摸出放大镜。

打了个呵欠。

燕子捏紧指尖,无声地等着。

掌柜的打完呵欠,低下头,从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许久。他起初半耷着两拉眼睛,其后浑浊的眼缝越撑越大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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