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逢 “梦醒彩云散,琉璃碎。”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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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雨过后,长安城一片新亮。

仰头看,湛蓝的长空上,白云绕绕,一转身,青檐瓦肆间新芽绿眼,艳阳江畔柳絮飘飞。

热闹的长街上人来人往,沿街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,时新瓜果的清香偷溜进路人的衣袖,孩童的吵闹欢呼从东街窜进西巷。

街道两边,清雅居士在阁楼里焚香煮茗;玉面书生在书坊里讲究学问;名娃闺秀相聚一堂笑语不断;小老百姓在摊前讨价还价,掂量米钱。

人人都在这繁华盛世里,自得其乐。

只有“春风十里”酒楼的门前,伫立着一位身披鲜红袈裟,手串佛珠的年轻和尚,面容哀愁地望着酒楼里劝酒作乐的一片酒客,目光游离半晌,也不见他有所停靠。

闲吃花生米的众人,时不时向他投来疑惑的打量,砸巴两下嘴,又低头灌酒去了。

今日生意好,跑堂小二转了好一会儿,才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眉目清秀的散发僧人,逆着光影,袈裟血红让他整个人晕染出一股柔和的淡光。

为难地皱了皱眉,小二摸着后脑勺上前,好心问道:“这位师父,你是来化缘的吗?”

敛了敛眸,和尚轻轻摇了下头。

“可是问路的?”小二又问。

和尚沉吟一瞬,又摇了下头。

小二不解,搓了搓围裙上的抹布,想不出来:“那你一个出家人来这儿干嘛?我们这里是酒肆,可不是清静地儿,你……”

和尚垂头眨了眨眼,对小二双手合十,目光示意之后,错开他淡定地走进了酒楼,顺着木楼梯的扶手,漫步上了二楼靠窗的一方空位,平静地落座。

期间,楼下的客人不断望向他,没头没脑地窃窃私语,随后憋出无聊的嬉笑声来。

小二被他的举止给搞糊涂了,紧张地跟在他身后,此刻站在一边,欲言又止,仿佛在心里酝酿着,怎么叫他离开。

和尚坐下之后,望着方桌对面的空位,暗自失神半晌。

小二等得越发焦愁,可又不知为什么,迫于此人的气场,不敢贸然打扰。

“烦请帮我上壶热茶罢。”

终于,他开口了,嗓音如一口古井般清深。

“呃……,好嘞。”小二原本还在奇怪,却见那和尚轻搁在桌角的一点茶钱,才知人家是真来这里喝茶的。

毕竟平日里逢迎人惯了,小二反应过来,迅速接过钱,跑堂去了。

下楼的时候,他还好奇地回头一看,发现那人还盯着对面的空凳子发呆,心道:什么怪人?好好的寺庙不去,来酒楼喝茶?

清明时节,春意渐入佳境。昨晚一场新雨,润泽了茫茫大地上的幼小青苗。眼下尚值晨时,窗外的白墙黛瓦还笼罩在一片雾湿当中。

墙角的一棵老梨树,开了满树绚烂的白花,花瓣上还缀着颗颗晶莹的过夜雨水,将那股清纯的淡香压抑地更散了……

“诶,客官,您的茶。”

耳畔突然传来小二的提醒,和尚默默收回凝望远方的目光,礼貌地道了一句:“多谢。”

小二素来都是被人轻视和白眼相待的,今日突如其来地收到一句谢谢,顿然懵住了,愣了几秒,才重重点了点头,迷迷糊糊跑下楼去。

白瓷杯里,注入一股青绿的热茶,杯口蔓延出袅袅雾气。虽算不得什么好茶,却同样考验喝茶人的心境。

可惜直到茶凉,倒茶之人也不曾喝上一口,只是眸光里一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浓重失落。

晨雾散去,骄阳升起,酒肆的客人越来越多,楼里的氛围愈发热闹浑浊,乱糟糟的劝酒声,碰杯声,像山崩泥流一样混杂。

窗边的年轻和尚,轻轻皱眉,却还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,仿佛在等什么人来。

突然,门外又进来一位俊涩的华衣公子,酒楼里的闹态一瞬间静止下来,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他。

乍一眼看,那人肩身精瘦,但站姿挺拔,衣袖外的手指修长白皙,抵在腰身的钱袋处,腰封处绣着金线木槿花纹,怀佩素兰冷玉,流水式样的月白宽袖被轻轻别在身后,从头到脚,一股精致贵气,瞅着应是长安城内的哪位富家子弟。

楼里有人眯了眯眼,掐着下巴,探头探脑地打量着他,似乎是在辨认面容,却见他戴了一白纱斗笠,严实地隐藏了自己。

小二见客逢迎,立马屁颠儿地跑过去,吆喝:“这位客官,里面请。”

白衣公子淡淡嗯了一声,大步跨进门槛,众人又瞥见他手中执着的一把格格不入的木剑,更是奇怪他的身份。

文人握扇,侠客佩剑。

这一把不伦不类的木剑是何玩意儿?侧边上,一些江湖散人见他这姿态,不由嗤笑两声。

白衣公子似乎正好听见那几个人的讽笑,上楼的脚步一顿,尴尬地抬手调了调斗笠的角度,随后急忙快走,去了更远的桌位。

最后选了一处闲僻的位置,正巧也靠着窗,一抬眼,刚好与对桌那位和尚面对面相望。

“呃……小二,对面那位小师父,干嘛一直望着我啊?”

都低头抬头,故意错开那人眼神好几次了,发现他还在注视自己,即使隔着面纱,白衣公子还是莫名有些心虚,拦住上酒的小二,发出求助的问话。

“这,这,小的也不知道哇。要不您换个位坐?”

“哦不用不用。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。没事,你忙去罢。”

白衣公子连连拒绝,不自然地闷头抿了一口酒,随即把目光挪到别处。

“喂,说书的,你倒是讲啊。”

又是刚才那些个酒客,一口嚼着花生米,一手又准备灌酒,对着台上的人无情吼道。

白衣公子回头望去,斗笠下绽出一抹欣慰的笑容:原来是说书的出来了,这下有趣咯。

不过他转念一想,若非生活如此苍白无聊,又何须在话本里寻欢寄念?顿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。

众人越发不耐,大声嚷嚷。

说书的倒也不恼,清了清嗓子,中气十足地开讲:“各位看官,今日我要讲一个关于世外桃源的故事。”

“传说,上万年前,天地混沌。原本太平的人间,一夕之间,日月颠倒,乱象横出,妖魔鬼怪趁虚而入,搅得人间不得安宁。九天上神怜悯世人受苦受难,特派其两位得意弟子,下界救人。”

“最后历经九九八十一天的混战,终于斩尽妖魔,度化恶鬼,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。可惜的是,上神的两位弟子耗尽心力,灵识散去,神身化作风雨惊雷,永远落在了人间。”

“然后呢?”

人群里冒出一个小声的追问,显然听入了迷,迫切想知道后文。

说书人摇摇手中破烂的蒲扇,呵呵笑道:“莫急,待我慢慢道来。”

“后来啊,他们化作的那场雨,滋润了一方山林,赋予了那里万物生灵以神性,那座山也逐渐变得神奇起来,不仅有霞光笼罩,还时常有天仙下凡。可后来,一群飞升得道的仙人进入了这座山,并在此间清修,没过多久,这座灵山便无故消失了,再也没有人见过那群仙人,也再也找不到那座仙山了。”

说书人不疾不徐,喝了口茶,继续说道:

“原以为这奇谈就这样告一段落了,可是若干年后,一个渔夫外出打渔,回来便常说胡话,说他见到了神仙,说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间……众所周知,人间只有一个,这渔夫消失了那么久,也不知去了哪儿,回来之后就犯疯病,没多久就去了,但留了一张地图,说是去往那个仙境的。”

说书人说完,看顾了一下众人脸色,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了,不由理了理白发,又僵硬地说下去:

“后来地方太守听说了这件事,便派人照着那张图去寻,但回来的人寥寥无几,有的说那里可怕离奇,全是白骨死尸。有的说,那里就是仙境,桃花万里,终年如春。还有的说……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窗边传来一阵低笑。

对面的和尚轻抬眼眸,凝望着那位白衣公子微颤的斗笠白纱,听见他低声一句:“胡说八道吧,这老头儿。”

话音虽轻,可声线却像极了他回忆里的某个声音,摆在桌上的素手猛然握紧,震惊得盯着那位白衣公子,唇齿轻颤。

和尚反复稳了稳心绪,眼睛眨也不眨一下,直直盯着对桌那人的举止神态,一纱之隔,藏了万千惊喜和……失望。

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,准备走向那位白衣公子。哪知对面的人却先一步起身,提着酒壶,意气风发地走下楼去,从他眼前漠然错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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